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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议结束没几天越后的战争机器就开始高速运转,从春日山城一路张贴到上野平井城的布告宣示一向一揆对越后的屡次恶行,不仅无故入侵越后戕害平民,还与甲斐武田氏沆瀣一气意图颠覆信浓的和平安定,此屡教不改之辈绝不可饶恕。
声势浩大的宣传让东国武家再一次明白什么叫做舆论战的威力,春日山城兵马未动就已经闹的满城风雨,就连打打杀杀的关东国人也支起耳朵聆听来自北方的强力声音,强邻在侧虎视眈眈总要提高警惕听着。
相模小田原城也收到这个消息,北条氏政拿着一份自上野的布告,兴冲冲的找到隐居的北条氏康:“父亲大人,请看这吉良家张贴的公告,说是要打越中,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我等正可趁此机会扩大上総国的领地!”
“自应仁之乱以降,天下纷乱群邪并起,今有一念佛邪宗夺北陆数州之地擅立国法杀戮守护,朝廷幕府屡命武家征讨而不克,至今数十载愈发骄横猖狂,我辈武家尊奉幕府镇抚一方讨伐逆臣行的是堂皇正道,对这邪宗妖孽手段本不欲妄动兵戈,可近年一向一揆屡犯越后戕害吾之领民烧失寺院,制造一向一揆突袭越后的惨案使吾心中怒火难制……
我足利上総三郎上尊朝廷幕府下安万千黎民,五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大意,终究将越后建成一方乐土,然则去岁甲斐武田氏勾结相模北条氏出羽最上氏、陆奥芦名、伊达氏及加贺一向宗侵入越后,此一向一揆狼子野心竟强征十一万余平民强攻越后……
近日又于信浓小県郡长延寺中捉拿武田竜芳勾结一向宗意图谋逆之铁证,此等怙恶不悛之辈恬不知耻屡教不改,嘴上念着佛陀至圣名号心中之恶却百倍于手染鲜血的屠夫,此邪宗之恶罄竹难书!如此邪宗若不取缔必将成为蔓延天下的毒瘤,我足利上総三郎决心以一己之力讨伐邪宗,但有心系幕府立志除恶者悉数可前往越后从军。”
一封招兵布告写的慷慨激昂,在北条氏政眼里看来这更像是一种武力炫耀,朝仓家打了三代人几十年没打下来的一向宗,被他三言两语就给定为应当取缔的邪宗,率军讨伐是为解除一方黎民的危难,义正词严不禁让人目瞪口呆。
北条氏康拿着这不过千言一纸布告,竟然反复念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北条氏政忍不住开腔讽刺道:“这上総足利家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好一个堂堂正正之军,好一个安民保土的良臣,张口闭口都是朝廷幕府,心里想着的永远是万千子民的安危,好似这天下有若干不平事要他来拯救一般,他这么做难道是要把我等东国武家视如草芥呼?”
“东国武士?我北条氏算作东国武家吗?你去听听坂东武家怎么评价本家的就知道了……”北条氏康自嘲道:“我等永远是外来户啊!哪怕父亲将苗字改成北条也无济于事。”
众所周知相模北条家是出自京都伊势氏一门众,伊势新九郎盛时是地道的京都武士,经过正亲町三条家的中介与“半将军”细川政元搭上线,并籍此完成伊势北川与今川义忠的联姻成为细川家所倚重的重臣。
随后伊势盛时下向骏河解决外甥今川氏亲的继承问题,第一次代表幕府干预今川内务并担任今川家的谱代家老,伊势盛时就带着京都武士小笠原氏、松田氏等多家武士前往骏河担任骏河守护代,这一段时间伊势盛时担任今川家的取次经常往返京都与骏府之间。
明応三年(1493年),震惊天下的明応政变爆发,备受轻视的日野富子与忍无可忍的细川政元终于爆发,将足利义材挡在京都之外,拥立堀越公方足利政知嫡子天龍寺香厳院清晃为新一代幕府将军,此人就是堀越公方一脉的足利义澄。
随后足利义材被流放在外失去影响力,傀儡将军足利义澄的地位渐渐稳固,渐渐担心自己的异母兄长堀越新公方足利茶茶丸的野心,足利茶茶丸是足利政知在酒后与家女房所生的庶子,素来品行不良行为不端,被足利政知寻了个错处废嫡并囚禁于土牢中,在足利政知死后不知如何脱出牢笼,偷偷杀害足利义澄的母亲円满院以及同胞弟弟足利润童子,此恶人却自立为堀越公方。
足利义澄对足利茶茶丸十分憎恨,将自己的愤怒和担忧告诉细川政元,于是细川政元决心铲除足利茶茶丸彻底灭绝堀越公方一脉,细川政元就找到伊势盛时让他来执行这个重要使命,当年秋天突袭伊豆堀越御所杀害足利茶茶丸,并放了一把火把堀越御所烧成灰烬。
从那一刻开始,伊势盛时的使命就从单纯的代表幕府安抚今川氏,变成代替堀越公方拆解古河公方与关东管领之间的都鄙和睦约定,自鹿苑院足利义满以来,幕府近百年来对关东的一贯策略就是要关东乱起来,无论是间接煽动关东内乱,还是支持一方武家以代理人身份离间关东武家的团结,总之就是不能让关东安静下来。
上杉顕定与足利成氏达成的都鄙和睦,就很显然破坏掉幕府的既定策略,所以在应仁之乱前,足利义政就与细川胜元商量着派出足利政知分离关东武家,随着明応政变的发生,堀越公方的作用从原来的分离关东,变成细川政元手里的有力武器,堀越公方并不成功的分离行动,使它本身的存在价值无限趋近于零,消灭掉堀越公方更换更有效的手段是最好的办法。
伊势盛时在这个时机替代堀越公方占领伊豆,并在幕府与骏河今川家的双重支持下迅速夺取伊豆全境以及相模全境,但随着细川政元被暗杀而使得幕府的支持力度大大下降,伊势盛时的攻略陷入停顿,才形成伊豆、相模两国的基本盘,随后伊势盛时在此期间出家入道早云庵宗瑞,花费十几年功夫才艰难消灭三浦道寸,随后家业发展几近停止,伊势早云只能带着无尽的遗憾溘然而逝。
其子氏纲深感家业艰难,将苗字改为北条氏尊其父为北条早云,企图以纯粹的关东武家面孔示人,并努力摆脱自己身上浓重的京都武士气息,不过坂东武家不买他们家的面子,对这个假北条氏更是厌恶至极,才会出现屡次降服北条氏却又屡次变节的缘故。
北条氏纲的刚烈性子硬是被磨的毫无棱角,最后被他最信任的外甥今川义元坑一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外甥今川义元联合速度武田信虎,这就等于是在北条氏纲的老脸上“啪啪啪”抽几十记响亮的耳光,最后他的“好外甥”联合北条家的死敌武田信虎,以及关东上杉氏围攻北条家,这位人品不错的家督就在羞愤之下郁郁而终。
北条氏康的性子同样被磨平了的,做北条家的家督就得有一副好性子,更要有非常强的耐心和容忍力,以及锲而不舍的精神才能坚持下去,否则的话会被那些心怀偏见的关东武士几次三番的跳反,还敢大言不惭的说造你北条家的反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行为给活活气死。
就像北条氏康是这么的憎恨背叛他父亲的今川义元,还有让人厌恶到骨子里去的甲斐武田氏,却要被迫要与这两家结成甲相骏同盟一样,有些时候不能按照你的个人喜好去做,就像太田家天天然让着要造反,不管他是真造反还是只图个嘴巴爽快,北条家都不能拿他们怎么样,还要和颜悦色的安抚他们家。
联想起北条家几十年的屈辱家史,北条氏政牙齿都快咬碎了,恨声道:“父亲大人不要这么说,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给我们带来屈辱的人,我们要一一的报复回来的!孩儿正打算报复里见义尧,请父亲大人明示!”
北条氏康却没有年轻人的怒火中烧,洒脱的摇摇头语气平淡的说道:“松千代丸啊!要冷静平和,不要带着恨意去看待他们,仇恨会让你迷失方向,怒火会使你失去智慧!这是你祖父临终前传给本家的家训,你也要时时刻刻铭记这句话!”
“……仇恨会让你迷失方向,怒火会使你失去智慧!孩儿明白了!”北条氏政心悦诚服的俯身拜下。
北条氏康的目光漆黑如墨幽深如海,点点精光飞快的掠过:“上総国土気城主酒井胤治归顺我北条家,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继续用为真里谷氏报仇的旗号入侵上総国,要持续不断的进攻以及不断的调略压缩里见氏的领地,直到里见义尧众叛亲离降服为止,本家要让他明白被人背叛的滋味!”
就在越后开始行动的时候,出羽大宝寺义增传来一封救援信,原来这位两次担当入侵军成员的大宝寺家又陷入新的危机,清水肥前守义高率军突袭大宝寺领,站在他背后的就是最上八楯以及最上义守,很显然他们是要玩卸磨杀驴的把戏。
吉良义时收到这封怪异的求援信真有些哭笑不得,大宝寺义增这家伙挺逗,竟然想到他的外甥本庄繁长然后就攀到背后的上総足利家,腆着脸找上総足利家求出兵同时表示愿意降服做其配下家臣,更搞笑的是大宝寺义增还在信里明白的告诉吉良义时,他不光发了这一封求援信,还给自己的妹夫小野寺景道发了封信希望共同协力云云。
大宝寺义增是有点逗但这不是主要问题,最上义守对大宝寺家出手才是最大的意外,原以为他会对寒河江动手,所以吉良家近期根本没排对出羽下手的准备,却不想最上义守却最终选择霸占庄内最富庶土地的大宝寺氏。
想必大宝寺义增也没料到会这样,急昏头的向自己妹夫小野寺景道发信求援,还担心小野寺景道被最上八楯牵制住无法南顾就想到他的好外甥本庄繁长,这一封出乎意料的求援信让吉良义时大喜过望,放声大笑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人诚不欺我啊!最上氏不要怪余不给你们机会,你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虎姬挺大肚子笑着问道:“殿下这么开心是在说谁呢?”
“出羽最上家对大宝寺家动手,大宝寺义增分别向小野寺景道以及余求援,这些国人真的有趣,竟然当着余的面说自己还向其他人求援,难道不知道余是什么人吗?”刚说到这里,吉良义时又忍不住笑起来。
“国人众四处求援也是比较正常的啦!只是殿下的以前没接到这种求援信吧!殿下是要准备出阵吗?妾身这就为殿下准备衣甲去……”大腹便便的虎姬费力的站起来,就被吉良义时轻轻揽住身躯。
“余何曾说过要出阵呀!些许合战何须余亲自出战,交给前方大将即可,余打算在年内哪里都不去,就守着你直到咱们的孩子诞生为止。”
虎姬眼圈红红的依偎在他怀里娇声说道:“殿下!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这样会不会被谱代家臣议论呢?”
吉良义时笑着安抚道:“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议论是非呢?虎姬可是家里重点保护的对象呢!虎姬且宽心吧!余在外边造的些许声势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并没准备大举进攻,兄长也被余留在春日山城里修养,余又怎么会出去打仗呢?在家里陪着我的虎姬不是更好吗?”
轻抚虎姬鼓起的小腹露出幸福的笑容,温言细语着将小妇人哄的眉开眼笑,虎姬怀孕六个多月越发不耐久坐,才陪着她坐一会儿就又得起来溜达,她已经不止一次报怨自己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醒溜达一会儿回去继续吃了睡,活动范围只有本丸里的几处花园,别提多没劲了。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天守阁一侧的花园旁,见到一名青年女子站在花园里发呆,这女子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二十多岁却做未婚女子的发束装扮,单看长相却也称得上一位美人,愁眉深锁的神情让人看着不禁生出怜惜之情。
吉良义时惊讶的打量着这女子,疑惑的问道:“这女子是何人?为何我从没见过?”
那女子或许察觉到有人朝这里看过来,轻轻一瞟看到华服青年缠着一个孕妇缓缓走来,不由自主的就想远远避开,却刚迈出步子就被虎姬瞅见身影,惊喜的喊道:“是阿浪姐姐?呀!真的是阿浪姐姐!虎姬好想你啊!”
“你是……虎姬?没想到已经嫁人了呀!听说虎姬嫁了位了不起的夫君呢!”阿浪面容古井无波的眸子闪过一丝惊喜,轻轻裣衽施礼道:“这位就是虎姬的夫君镇府公殿下吧!妾身直江阿浪见过镇府公殿下!”
“殿下,这位就是妾身经常提到的阿浪姐姐,兄长常年征战在外的时候,只有阿浪姐姐会时常过来陪妾身说说话呢!”虎姬缓缓走过去虚扶着阿浪站起来,笑着说道:“说起来阿浪姐姐也是位巾帼豪杰呢!只是这些年因为大和守殿的家事才回返家里,一别经年不见虎姬都以为见不到阿浪姐姐了呢!。”
“让虎御台牵挂了,阿浪是回来侍奉弹正殿的。”阿浪带着若有所悟的笑意应答道。
见到多年不见的好姐妹自然有数不清的话要说,只是看到阿浪愁容满面的样子,虎姬就撅着嘴巴抱怨着:“诶!兄长就是这么执拗,阿浪姐姐多好啊!为什么非要拒绝阿浪姐姐呢!虎姬不明白为什么兄长要发誓不婚配,即便是为了修行饭绳权限也不必如此执着吧!”
这是长尾家的家事,吉良义时虽然身为上杉政虎的内弟兼主公,但这种事情还是不宜插手为好,就连绫公主的苦劝都拧不过这个倔强的弟弟,吉良义时还能逼迫他娶亲生子不成?这种话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即使说出去多半也是把他往高野山上推。
阿浪听到虎姬的抱怨也不说话,带着温和的笑容任由她去说,看的出来两人的感情非常深厚,即使多年不见依然亲热的像对亲姐妹,虎姬又拉着她叙了会儿闲话就支撑不住困意,阿浪见状便起身告辞而去。
望着阿浪的身影渐渐离去,虎姬打了个哈欠转过身看见吉良义时皱眉思索着,好奇道:“殿下在做什么呢?”
“只是感叹兄长的婚姻大事罢了。”
“说的也是呢!自兄长起兵以来,阿浪姐姐跟随兄长侍奉十余年,除了前些年被迫回乡之外一直呆在兄长身边,可这么多年兄长都没碰过她一下,不是整日的喝酒就是整日的念经坐禅,姐姐大人在信里为此发愁过好多次呢!可无论怎么劝都没有用,不知道殿下劝一下会怎么样呢?”
虎姬满怀期待的望着他,吉良义时只能无奈的解释道:“余却是不太方便管这种家务事,毕竟余的身份可不单是长尾家的女婿啊!就怕劝说一下反而起到不好的影响,万一让兄长生出不好的想法,会对阿浪造成不好的影响啊!”
虎姬望着满园芳华,良久才叹息道:“诶!真是可惜了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