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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明朝野认为朝鲜的事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陈德却再次做出了一桩让人惊讶的事。
他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用收罗来的商船,运载了三百明军,由茅适率领,登陆济州岛。
济州岛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岛,南北宽七十里,东西宽一百五十里,为朝鲜第一大岛。朱慈烺前世陪客户去过一次,那时候已经是世界知名的旅游胜地了。此时的济州岛却还是个海外荒岛,主要用途是流放罪人,以及养马、采珠。
济州岛有三处李朝的行政中心,其一是济州城,另外两处是大静县和旌义县。在这三座城池之外,还有九个浦作为屯戍点。在李朝的标准设置上,济州岛作为对抗倭寇的第一线,非但有三个司的正兵,还有十个水战所和二十五个烽火台、三十八个烟台。
朝鲜一个司也是五百人,三个司就有一千五百人的战兵。然而从丙子胡乱至今,济州岛上的防御近乎废弃,三个司能有二百堪战的牙兵就了不得了。就算按照一千五百人满额来算,要分散这么多个防御点,想固守一千八百四十六平方公里的面积,简直是痴人说梦。
若不是德川幕府的闭关锁国政策,济州岛恐怕早就被倭寇占据了。
陈德敢以茅适率领三百明军登陆济州岛,当然不是军力上的优势。
而是带路党。
李朝与大明几乎同时立国,都是从蒙元统治下解脱出来的苦孩子。看看大明在崇祯十七年前的状态已经十分苦逼了,李朝比之大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天灾人祸之下,百姓苦不堪言,商人也是不甘于自己的利益被官僚侵吞。
党争,官商,国产流失,兵力衰弱……李朝的一切问题与大明并没有两样。
西浦金家正是其中之一。
他们并不算朝鲜三大商帮中的主力,如果勉强算来,与京商尚带些香火。在崇祯初年,金家家主金万镒在济州岛养马,开创了家业。如今他的子侄仍旧经营着济州岛的十个马场,是朝鲜重要的马源。
同样的马匹卖给不同的客户价格也是不同的,后世商人喜爱的国家采购在如今这个世界并不讨喜。金氏知道大明的马价几乎是李朝收购的两至三倍,当然更乐于将马卖给大明。唯一的障碍就是李朝在济州岛的牧使,因为严格来说,无论是马还是马场,都应该是国家的。
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更明目张胆地将国有资产私吞,金氏没有什么纠结就做了晋商当年做过的事。
卖国。
金氏摸透了济州岛的布防,并收买官吏,只要陈德肯出兵占据济州岛,金氏可以买通李朝朝臣对此视而不见,保证将岛上良马都卖给大明。此外还愿意献金十万两,作为明军的军费。至于前往济州岛的商船,自然也是金氏帮忙联络。
陈德和赵启明等人都觉得这是开疆拓土的好机会,更何况一开始不用打出大明的旗号,对外只说是海寇。如果朝廷震怒,将岛一扔,撤兵回来,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李朝就算知道真相,难道还敢向大明讨要个说法么?
充其量就是弹劾陈德罢了。
陈德如今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麾下兵员跟个把总一样,就算被弹劾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再回大明修路去。
等朱慈烺拿到朝鲜方面的密报,并通知内阁的时候,茅适已经占据济州岛全境快一个月了。
吴甡召开了内阁会议,直到会前五分钟还没有看到陆素瑶过来,知道皇太子并不打算旁听,不知觉中心情轻松了许多。
作为一个传统士大夫,吴甡自知不是杨慎那样仗义死节的烈臣,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成为张居正那样的能吏,更不可能去做夏言那样的权相。想来想去,自己恐怕只能成为张四维、申时行这样的成稳之相,帮大明度过由内而外的转型期。
能够清楚认识到这点,吴甡也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紧跟皇太子的步伐,让大明从内稳,转向为外扩。
在一干阁臣之中,比他走得更远的是孙传庭。到底是曾经督师上阵的猛人,也曾劫富养军,虽然与皇太子之间平淡如水,暗地里却是情投意合。
与孙传庭有类似经验的蔡懋德看似个苦行头陀,身为一国宰辅,家中竟然也不蓄养歌姬美婢,简直是清官的楷模。谁能想象,他在内阁也是个主战派。大约是因为丢土之耻,蔡懋德对于扩张领土的欲望丝毫不逊于皇太子。
另一方面,蒋德璟蒋阁老和袁继咸袁阁老则是治内派的旗帜。
虽然蒋阁老一度赞成开拓南洋,袁阁老也因为江西瓷器出口的获利支持南洋公司,但本质上两人都更偏重于将国库银花在内政治理,改善民生上。黄淮工程可是个无底洞,用再多的银子都不够。
周应期周阁老从未表态过站在哪一边,属于和稀泥的中间派。不过他现在主要负责民部工作,在为太子殿下开拓四野的大志努力研究大规模的人口迁徙方案。从这点上说,一个辽东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恐怕不乐见再多出来一个朝鲜。
吴甡作为首辅,又是众人皆知的皇太子心腹,自然不能轻易表态,只能徐徐诱导。
“济州岛距离倭国这般近,肯定要受倭寇骚扰吧,让朝鲜人自己抵御便是了,何必惹出这等事来。该治这陈德‘擅起边衅’之罪!”蒋德璟是敢跟崇祯皇帝当面顶嘴的人,众阁老刚刚落座,他便大声说起了占领济州的不是。
孙传庭身为次辅,不便与排名第三的阁老赤膊上阵,只是干咳一声。老好人蔡懋德适时而上,道:“济州岛大小足为一府,而且岛上有良马、弓矢之产,如今国内畜力奇缺,正是一个补充啊。”
袁继咸摇头道:“上周湖广才来消息,彻底剿灭了最后一支楚镇乱兵,如今正是要安顿百姓的时候,几次三番拓地千里之外,非社稷之福。”
孙传庭见吴甡看他,清了清喉咙,道:“武功有七,丰财正在其中。占领济州之后,开设市舶司,截取朝日海贸,正是丰财之道。若是不开源而谈安民,国库有再多银子都经不住这般用度。”
他看了看蒋德璟,又道:“去年黄淮治理已经花了三百万两,成效如何且不说,今年工部提报的预算更大,恐怕光是一个济州还不够呢。”
蒋德璟回道:“成效为何不说?去年黄淮水患得以控制,沿河百姓数以千万都免遭水厄,三百万两难道不值?”
孙传庭本就是虚晃一枪,当下道:“所以今年的银子从哪里来?”
“济州不够,那是否还要连同日本一起打下来?”蒋德璟反问。
孙传庭正要说“未尝不可”,吴甡已经轻轻敲了敲桌案,停止了内阁阁臣之间的争执。
相比国变之前,阁臣之间的关系似乎越发差了。想当年吴甡跟周延儒在内阁几乎撕破脸皮,却也没有这般针锋相对过。最多就是在崇祯皇帝面前各说各话,阴一下政敌罢了。但也不可否认,这种在会议上的争执要比以前一团和气的政争强许多。起码大家都互相认可是君子,是大明的忠臣,而非陈演、魏德藻那样的乱臣。
说起陈演和魏德藻这对辅臣,听说有京师士子将他们比之宋时四奸,请求铸成铁像跪在忠烈庙前,遗臭万年。
吴甡又看了看坐在蔡懋德上首的周应期,见周阁老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道:“诸位,与其讨论该不该占据济州,不如想想如今出了这事,该如何善后。”
“治陈德擅起边衅之罪,撤回兵马。”蒋德璟重复了自己的看法。
吴甡微微摇头:“军中司法自有格局,此事还要看大都督府的意思。”
“若是大都督府不点头,我等莫非还要看他们脸色?”蒋德璟颇有些激动:“如今莫非已经是的晚唐时候,武夫当国!”
孙传庭干咳一声,道:“慎言。”
“索性等大都督府的都督们来了再议算了。”蒋德璟余气未消,又指向吴、孙二人:“阁臣岂能一味事上,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有兵部钳制,恐怕也难有藩镇之祸。”孙传庭道:“反倒是放权都督府,正是吸取国变的教训。我煌煌大明,难道需要提防武将,乃至于步弱宋后尘么!”
历史积累越多,就会发现可摆的事实越多,怎么听都是有道理。这点从周应期的反应上就能看出来了。在蒋德璟说话时,周应期一脸忧患,好像有切身之痛。换了孙传庭反驳,他又面色凝重地颌首不止,看似十分支持。
至于具体可行的方案,还要等几位阁老将不满的怨气都发泄完了,最终达成统一的基调,然后才能下交部议,制定可行方案,呈交预览。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但要达成合意,却是个水磨功夫,有时候一桩事体讨论个数日都是正常的。
如今每日里报到内阁的国家大事,少时三五件,多时十余件,由此可知阁臣们的工作量有多大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