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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没有得到,而是得到了以后又失去,这才让人觉得分外的惆怅、不甘乃至恐惧。
有的人钻营一生,得到了无数的财富,却因为过于执着,成了无德无义的悭吝之人。
有的人眷恋权位,因此贪赃枉法、鱼肉乡民,最后成了遗臭万年的阿堵物。
这个说法在某种意义上,或许还有一点点接近哲学的味道,但在现实生活中,这种类似的情况却是屡见不鲜。
没有尝试过超凡脱俗境地的普通人,当人老气衰乃至垂垂将死的时候,多能坦然面对,因为这一生本就庸庸碌碌,即便不愿面对死亡和衰老,却也因为没有能力去改变而坦然接受。
而像丹派文武两脉的国学及国术大师,乃至哈尼地、哈克勒与内贾德这种宗教的高人领袖,在超脱了凡夫俗子近乎一生的时间后,临死之前却要经受常人都不必经历的极度痛苦,其中的未知与恐惧,自然是让人难以接受。
这种痛苦,持续的时间大多没有定式,长则不超过两三个月,短则可能三五七天,然而如内贾德这样,在短短的一分钟内,精血、骨骼、毛发都剧烈流逝、萎缩及脱落的惨况,在历史上却也是十分罕见的。
这种痛苦的名字很多人或许都不陌生,在佛道两门的典籍中被称为‘天人五衰’。而在武道修行的路上,则多被后辈称之为‘散功’。
所谓天人五衰,原本是佛家的典故,后来则被武门加以引申,并对照了高手临终散功时的状态,专指气血收敛如丹、身体无漏延寿的宗师级高手,在寿命将尽之前,因为体内的骨、血、精、气、神在短时间内大幅度衰败,使得肉身出现萎缩甚至腐朽的过程……
它的出现,往往预示着死亡的到来。
所以。当内贾德身上出现这种激烈的变化时。他自然明白自己的死期已到。
对于一心追求长生,觊觎见神不坏这种奥秘的宗师级高手,在真正经历着天人五衰的痛苦时,其内心巨大的恐惧与无力感。在旁人的眼中好似灯火一般明显。
更何况。旁观的陈长兴与杨露禅。早已面临着同样的尴尬。
所以,当内贾德毛发脱落浑身骨骼寸断时,这两位前辈名宿连忙一把拉住了‘奇’。默默地看着内贾德在颤抖中,将记载着教门弹腿与查拳的书册放在地上,然后又在几分钟内化作一团枯干的尸体……
武者练至抱丹境地之后,因为气血无漏日常体力消耗降低,寿命自然延长,所以即便是年岁过百,看起来也不过六七十岁而已,像这种超凡脱俗的练气功夫,用巧夺光阴逆天争寿来形容也不为过。
然而,不打破虚空得见神明,身体终究是难逃朽败终结,到了最后,这身上皮囊所窃取来的一丝丝光阴,竟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加倍奉还,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与悲哀。
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同样在心里产生了共鸣的,还有在山坡下面默默对峙的‘空’与‘戒’。
两人的恩怨情仇不必再说,但此刻他们的心境,却实在极为相似。
功夫练到还丹境地之后,精神意志圆满无暇,对方圆百米范围之内的气机犹若隔洞观火,往夸张里一点说,哪怕是一片落叶的声响,对他们都像响雷一般,又何况是内贾德这临终前的托付与醒悟。
“若是他小心打熬气血,怎么也还能偷得十年的寿命,可惜一代宗师,却落得如此下场……”
‘戒’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感慨万分的‘空’,忽地从眼中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精芒,等到‘空’全身气机忽地收敛至无时,他也本能地一点点放松了身体,大方地踏上了红坪,“这帮洋毛子,祖宗留下的东西不好好钻研,非要跑来东方偷人家的,像这种蠢货死便死了,留着说不定还要继续祸害后世的华夏子孙……”
说到这里,‘戒’的神情愈发轻松,看着‘空’并没有动手,心里不觉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我这些年去了欧罗巴,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风景和人物,比起那些原本的蛮夷,华夏已经没落了太久,或许在丹派的眼中,祖宗的传承还在,可在蛮夷的心里,华夏已经成了膏腴之地,长此以往,亡国还是小事,恐怕连种都要被人家给亡了……”
‘空’长叹了一口气息,看着远处的‘守’一记突进抓喉,抓破了神志不清的哈尼地的喉咙,这才对‘戒’面色笑着说道:“你看出来了……”
‘戒’点了点头,随后脸上竟然露出了莫名的悲色,“若非那蠢货的天人五衰,恐怕我也看不出你此刻气血鼎沸至极,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
“我之所以不杀你,一来是因为当年的誓言,二来,也是不想再浪费气血……这三来吗,无论你性子如何,说到底总归是我猿公一族,我若是就此坐化,说不得还要你这长辈,仍给神农一脉的后人们保持个前行有路的念想……”
说到这里,‘空’背着双手提步向犀牛洞中走去,等到‘戒’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有些无奈地跟了上来时,他这才头也不回地低声笑了起来。
“我的大限已近,此去内洞即便碎虚成功,恐怕也很可能因为气血消耗过大后会无期……族里长辈遺蜕,由得你与他们用心参悟,至于你以后的想法和行事是对是错,后果自然由你自己承担。只是道统今日虽然一并传给了你,但从你的心性上看,若是日后真想打破虚空、见神不坏,恐怕未来还要着落在小杨猛的身上!”
“你就不怕我趁你不备,偷袭于你!?”
看着‘戒’仍有些不太服气,脚下速度渐渐加快的‘空’不觉有些莞尔,“你不敢!因为你对碎虚的理解还十分粗糙,只有通过我的尝试,才能让你看清楚更多,何况……你觉得你一个人。就能彻底灭了丹派的道统?”
‘戒’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一来感慨觊觎了几十年的东西一朝得手,却不知怎么欢喜不起来,二来则是在心里发现。‘空’所说的话自己竟然真的无从反驳。
与此同时。山坡上的众人也发现了‘空’与‘戒’的异状。只是当他们追到内洞之后,这才从‘戒’与丹丘生的口中,得知了‘空’如今的状态。
陈长兴与杨露禅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坐在了‘戒’的身后,到了他们这个关口,什么传承或仇恨其实已经完全不会放在心里,他们最为重视的,同样是如何堪破生死大限,在天人五衰来临之前,打破虚空得证不坏之身……
‘空’也没有再对任何人说话,只是与泪流满面的‘守’与‘奇’对视的时候笑了一笑,然后便垂头盘坐起来……
石壁洞窟略显狭窄,昏黄的灯火将金黄的光泽铺在了‘空’的身上脸上,比起那四具已经缩水的肉身遺蜕菩萨,活生生的‘空’看起来才更像传说中金身菩萨。
内洞中寂静无声,‘空’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原本悠长如风的呼吸,终于渐渐呈现出放慢放缓的迹象,在众人如痴如醉的目光中,肌肉也渐渐地变得僵硬,若非上面没有纹理,恐怕还以为是木雕的塑像……
这种状态很难形容,看起来有些像进入深度睡眠,又有点像江湖中传说的龟息气功,只是在座之人都是武道修行上的达者,即便没有亲手试探,也能感觉到‘空’的呼吸、心跳都减弱了很多,就连皮肤也渐渐变得冷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空’的身体再次变得僵硬,看起来好似冬眠中的青蛙,至于心跳与原本若有若无的呼吸,如今就连‘戒’这等绝顶的高手,竟然也一点都感知不到。
“这是打破虚空,肉身不坏?”
与杨猛不同的是,‘戒’与陈长兴等人同样面临着天人五衰的压力,当他完全感觉不到‘空’的生机之后,心里那种惶恐与迷茫顿时让他忍不住叫了起来,只是哪怕这声音在内洞中犹如雷霆,‘空’的身体也是再没有了一丝的反应。
“总不可能就这么坐化了……”
杨猛的双眼如电,精光四射地注视着‘空’有些像木质化一样的皮肤,只是任凭他如何集中精力,也无法看出任何端倪。
空的身体一动没动,继续保持着盘坐的姿势。
杨露禅眼中有些迟疑,但终究放弃了如杨猛那般以观杀试探的想法,最后也开始学起了陈长兴,默默地闭目感知着洞中的气机变化。
所有人都静静地等待着,等待这位近神强者的复苏,等待他打破虚空返照内心真性本如,成就如来的那一刻……
红坪上金黄与碧绿在日月星光的交替下,你来我往了几次,而犀牛内洞中那一点昏黄的灯火却一直如恒星般闪动。
杨猛已经忘记了自己添了多少此灯油,也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几天,但他却知道如果再不吃些东西,恐怕真的就要成仙了道了。
他提着空了油壶,小心翼翼的绕到洞口,默默地看了一眼僵立不动的‘空’,正准备转身向外走去,却忽然从余光中看到了一丝不同……
“恩?”
杨猛长大了嘴巴,看着‘空’的眼皮里面微微地动了一下,随后从他的鼻中露出极其微弱地一丝气息,等到‘戒’与陈、杨二人也不约而同地猛然张开双眼时,杨猛这才确定自己感受到的那丝微弱的心跳与呼吸声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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