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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一岁为官,四十岁前从未见过险滩,不想第一次遇见,便整条船都搁浅,原来人生最难越过的,不是激流,是人心……”
“大人半生戎马,今日只是龙游浅滩,趟过去这道湾,定然有龙门再跃的机会,何况……”
“何况还有三省税银傍身,日后总归能买个更好的前程是么?!”
从接风宴上找借口出来透透气的瑞徵,看着贴身跟着自己多年的亲卫武官崔锦鹏直来直去的说话,不觉摇头笑了一笑,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九你跟了我快二十年了吧,可这性子还是有什么说什么,这次突围,也幸亏有你不离不弃,只是可惜了老五和老七他们兄弟几个……”
“奴才等都是六岁开始学拳,十七岁便得了老大人及大人的赏识,从家生子儿奴才越格提拔为了大人的贴身亲卫,如今已经二十年六个月零九天,当初师傅给我系腰带时,就曾告诫我们说,奴才们这一辈子,都是大人的家生子儿奴才,就算丢了性命,也是要护得大人周全的……”
看着崔锦鹏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本来还有些莫名烦躁的瑞徵,心里不觉松快了很多,可脸上,却是做出了有些不悦的表情,一把搂住了崔锦鹏的肩膀,“老九你这是做什么?你们兄弟十个,自幼便是我的武伴当,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此次若是没有你,恐怕便难以逃出武汉……”
说到这里,瑞徵不觉微微地停顿了一下,看着崔锦鹏感激地点头不语,这才在他耳边低声地问道:“你看万刚薪和那几个江湖人,是否还能值得信任,自打进了这漕帮以后,我便不知怎么,总觉着有些心神不宁!”
“大人!”
崔锦鹏环顾四周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此次携三省税银出行,在此情景之下,恐怕已经露了白,我观那万刚薪,平日里为人虽然有些狂傲,但终究放不下国术宗师的架子,应该不会起什么贼心,倒是冷君伟和王雷两人,本就出身于漕帮的旱码头,刚刚在酒宴上,与那武昌山主很有些情投意合的模样,万一他们起了二心,对那老家伙交了底,恐怕大人的财物甚至安危都有些堪虞……”
“是了,那万刚薪虽说性子孤僻、桀骜不驯,但却是拿钱办事儿的妙人,之前在酒宴上,也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你抽个功夫,便把这三万两银票塞给他,务必要用重酬引得他做下承诺,护得你我兄弟几人的周全……”
“嗻!”
崔锦鹏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银票卷入袖筒,随后低声地说:“大人,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该回去了……”
两人有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到山堂大厅,继续与酒兴正酣的漕帮众人小心斡旋,只是就在他们刚刚又喝了几杯之后,便听得坐在上首的武昌山主若有所指地点了一句,“刚刚大人出去更衣,却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啊……”
“哦?不知有何好戏,竟然就此错过,瑞徵可真是眼福太薄……”
“不妨事,眼福浅,耳福总是有的……”
那武昌山主看起来大眼方脸,仪表堂堂,只是一说起话来,不单有些嚣张,甚至还有些主大欺客的感觉,不等瑞徵虚套寒暄完毕,便挥手将其打断,随后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刚刚帮里的弟兄传来消息,说那外塘角的掌舵任胜,与几个剃了发的军人勾搭在了一起,如今正与其他几位掌舵私下里串联,虽说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这是冲着大人来的啊……”
瑞徵心里微微一沉,连忙做出仰头举杯畅饮的动作,等到眼角的余光一扫,看见坐在万刚薪身旁的崔锦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这才算是略微地松了一口气,将酒杯放在了黑檀木制成的酒几上面,“瑞徵来时,便曾与山主说过,那城内的乱党,一向都是穷凶极恶,如今既然穷追不舍,为了不连累山主,不如便趁早安排好船只送我等南下,也免得山主与贵属之间伤了江湖义气……”
武昌山主姓魏名奇,本是汉口小吏出身,后因受了上官的排挤,这才不得已在码头上厮混,谁知凭着他在官场中打磨出来的油滑手段,在正式加入了漕帮之后,竟然在短短的几年之后便混得风生水起,从一个码头的师爷,一步一步地做到了武昌山主这种高位。
所以,当他一听到瑞徵的话后,便知道这家伙是想来个金蝉脱壳,将麻烦都留给自己……
“按理说,大人说的办法,也不失为一条釜底抽薪的妙计,怎奈魏某虽然做了几年的武昌山主,可对于这长江上的江匪湖盗,却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人一行的人手不足,一旦遇见成帮结派的江匪路霸,恐怕性命堪虞啊……”
“是啊大人,我等虽然有功夫在身,可一旦到了江上面,恐怕便要大打折扣,如被江匪堵截在半路,损失恐怕难以估量,不如再听听魏山主还有何妙计如何……”
“哦?”
瑞徵双眼眯了一眯,看着一脸热忱的冷君伟和王雷,心里不觉微微一沉,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按照魏山主的意思,该如何是好呢?”
“如今之计,一动不如一静!”
魏奇扫了一眼急于表现的冷君伟和王雷,心里不觉一阵窃笑,只是脸上却仍做出一副为君分忧的样子,以免日后让江湖上的人说自己的吃相过于难看……
“那任胜,虽说早就对魏某这山主之位有觊觎之意,可毕竟仍是槽帮的谱书兄弟,就算有什么想法,也要按照规矩办事,何况,这如今已经快四更时分了,即便真的让他说动了下面的掌舵,只要咱们这边同时也去安抚一番,想来他便是孤掌难鸣了!”
“山主以为,如何安抚为好!”
瑞徵瞅了瞅不动声色的万刚薪,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也要破些钱财才能免去这飞来横祸,所以心中沉定之后,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反而比之前要平静了许多,“若是山主不弃,瑞徵这里倒还有些保命的浮财,只是,这钱若是使了出去,贵属却仍然不依不饶呢?”
“他们敢!”
魏奇双目一瞪,好似牛眼又如铜铃,看着下首众人纷纷低头不敢对视,这才有些志满意得地对瑞徵笑了起来,“江湖事,江湖了,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要他们收了大人的银子,那便得好好地守着漕帮的规矩,否则,就算魏某不与他们一般见识,这漕帮的家法也不会轻饶!”
慷慨激昂地表演了一番,魏奇却没有得到瑞徵的丝毫表态,心里顿时知道,此人怕是也看穿了自己的意图,如今却是到了要必须摊牌的时候了,这才装模作样地招呼了两个嫡系的掌舵,假惺惺地问道:“按照漕帮的规矩,收人钱财,不尽心为金主消灾免难者,该处以何刑罚?”
“山主,该受独蹈火海之刑!”
瑞徵淡然一笑,仍是没有表态,等到魏奇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之后,这才双手抱拳地拱手问道:“山主此法,想来必然有奇效,只是若贵属不肯接受山主的‘安抚’,仍要一意孤行呢?”
“嗯?”
魏奇脸上微微地抽动了一下,旁边那绍兴师爷连忙在一旁笑着接下了话头,先是对着瑞徵和魏奇拱了拱手,然后才侃侃而谈地疏导:“山主,如果下面的掌舵一意孤行,那便是不顾山堂的整体利益,按照规矩,即便有其正当的理由,也须得先走一趟‘刀山’,才有资格来山堂上面与山主正面对话!”
“哈哈哈,那便架上刀山,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肯跟钱过不去!”
魏奇看了看瑞徵,挥手对堂下漕帮一干弟子吼了一声,然后才笑呵呵地走下太师椅,十分亲热地拉起了瑞徵的手臂,“大人放心,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大人分润出些许浮财,想来定可退敌于千里之外!”
“那,按照山主的意思,这个重赏要多少才算是重,分润又该分润出几许才算是浮财呢?”
“魏某一向不问世故,还是由掌管山门财物的掌舵人来说吧!”
瑞徵看着魏奇装模作样地又推出一位掌舵人,心里不觉阵阵冷笑,只是等到那人说出来要他身上财物的七成才能保证无虞之后,这才终于对这位山主死了心,将目光投向了独斟小酌的万刚薪,露出了一脸的苦笑和满眼的哀求……
“万爷,您看这……”
到了这个时候,瑞徵也知道自己算是上了贼船,很难保住身上揣着的这笔巨额钱财,只是自己日后能否东山再起,希望也都寄托于这笔税银上面,如果不搏一下,自己又怎么可能甘心呢。
万刚薪看着一脸死灰般的瑞徵,先是有些鄙视的摇了摇头,随后这才将手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魏山主的吃相,未免有些过于难看,万某虽然不是什么侠义人士,可却也容不得金主如此受欺,今天,就把这条命豁了出去,看看这漕帮到底还有没有一丝道艺……”
“放肆……”
底下的掌舵人一拍桌子,就准备翻脸动手,却见到山主魏奇忽然面色凝重地伸手制止了自己的动作,等到再看向万刚薪的时候,这才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讪讪地坐了下去……
众人目光为魏奇所引,不觉纷纷望向了气定神闲的万刚薪,却见这位从崔锦鹏的手上接过了一颗黄橙橙的子弹后,随手放在嘴边一口咬断,好似吃骨头一样嘎嘣嘎嘣地将黄铜制的弹头嚼得细碎……
“金口玉齿,五金直断,魏某眼拙,竟然不知万师已是抱丹坐跨的丹道宗师,大师心中有何章程,不如说出来,大伙一起斟酌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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