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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皇宫,神圣而庄严,在春天略带寒意的晨风中,反射着耀目的阳光。
丁云桐,帝国的最高决策者,至高无上的皇帝,此刻正坐在皇宫的深处,静静的审阅着从各地发来的秘密电报。
宫殿的周围,都被帷幔遮得严严实实,沉浸在似乎从旷古就开始的寂静当中。但在这里,丁云桐通过密布在整个帝国各处的眼线,通过军法处、内务部、宣传部等几个相互并不隶属的系统,可以完整的掌握帝国所发生的一切事态。整个情报网络仿佛硕大的蜘蛛网,而丁云桐就位于网络的正中央。
他指挥着帝国,他掌握着命脉,他发布的每个命令都像数学公式一般,简单、生硬、绝对、不容置疑。
此时他发出了新的命令:剪辫子。
这是他长久的梦想,但直到现在才真正付诸实施。
在这个纷繁混乱,复杂迷惘的时代洪流里,剪辫子已经只是一块小石头,激不起多大的浪花,每个人都已经被折腾的精疲力尽或者精神焕发,要么青云直上,要么死无葬身之地,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了一条猪尾巴,再去抗争什么了。
在帝国的西北,在漫天的雪花中,在皮鞭和棍棒的"劝告"下,数以万计的人正在疯狂的劳动着,在他们的头顶的天空中,飘扬着大幅的标语"劳动者最光荣!"。
这些人,有的是富农、有的是中农、有的是地主、有的是知识分子、有的是失势的官员家属......,但在这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称"劳动者",他们正在劳动中接受"教育"。
他们只是缩影,他们代表着那数以百万的建设者。
在帝国的中原,到处是建设工地,到处是红旗招展,到处是锣鼓喧天,到处是人山人海。数以百万计的工人们在不停的劳动着。
丁云桐已经明确告诉宣传部:
"一定要占领思想阵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
"反正幸福迟早会来临,这已经是历史的必然。"
"人民已经没有思考的必要了,他们只是为了'历史的必然'而活着。"
"要用广播、喇叭、锣鼓、口号,所有的声音,去占领工人们的业余休息时间,让他们真正体会生命的意义,排除一切多余的无聊、烦躁、郁闷、忧虑情绪。"
在暴风雪中,在漂泊大雨中,在狂风中,在炎炎烈日下,在电闪雷鸣中,工人们在疯狂的工作。巨大的锣鼓声,呐喊声,呼号声,充满着他们的耳膜,也彻底剥夺了他们的思维。
他们没有思考,也无法思考,就像整群整群的牲口,步调一致,集体劳动,集体进食。不停的工作,疯狂的工作,仿佛要在这一片片辽阔的荒原上,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工厂中得到永恒的救赎。
他们同样只是缩影,他们代表着整个帝国数以亿计的人民。
人民,同样无法思考,他们要靠别人来指明自己生活的意义,来摆脱时代大潮面前的犹豫困惑。
1883年4月19日,深夜,川陕边界大巴山前的马道上,谭嗣同,那位曾经豪情壮志,热血沸腾的青年,此时正半倚半靠在一辆牛车上,神情疲惫萧索,两眼无神的看着身边的世界。
时间虽然是初春,但整个原野却仍是毫无生气,寂静得出奇,仿佛还未从冬眠中苏醒过来。路边成片的向日葵,被冷风打蔫了,无力的伏向了地面,它们也如僵尸般毫无生气。月光森冷,映照这片青灰色的世界,一时间仿佛时空凝滞。
谭嗣同心头的激情已经退潮,全身的热血已经冷却。过去的这半年多,他仿佛在噩梦中度过,所有的理想,所有的信仰,一切的美好期盼,都被残酷的现实给击得粉碎。
饥饿,到处都是饥饿。
死亡,到处都是死亡。
他亲眼看到无数被活活饿死的人,他们在死前都要浮肿,脸肿得像大南瓜,上眼泡和下眼泡如同硕大的脓包,里边包着一包水。活着的人,漫无目的走着,摇晃着身体,每迈一步需要停顿几秒钟。他们的嘴肿得往两边咧着,头发都竖了起来。噪音变了,说话时发出尖尖的如同小狗叫的声音。
饥荒,事实上从腊月里就开始了。所有的人,无论是曾经的富农,还是贫农,彼此斗争的双方,最后都在忍受饥饿的折磨,因为所有的粮食,甚至种子都被搜走了。
人们到草滩上挖野菜、捋草籽,煮着吃下。看到蜥蜴,抓来烧着吃或煮了吃,有人因此中毒而亡。有些人草籽吃得太多,无法排便,肚子鼓得像皮球,最后活活被鼓胀死了。
甚至,死者的遗体被饿得发狂的人们从地里扒出来,开肠破肚掏出内脏,割下大腿和屁股上的肉。有些人躲到沙堆后面用干草烧着吃,也有悄悄焙干了存着慢慢吃的。
......。
谭嗣同读过史书中所说的"人相食","易子而食"等,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个恢宏的大时代亲眼得见。
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作孽,而作孽者也包括他自己。
一方面是极致的饥饿,一方面是极致的残酷。
随着政策执行的深入,官民间的矛盾与对立越发的尖锐。工作组里面的学生和积极分子,在政府的武力支持下,频繁的对那些没能按他们要求卖粮的“钉子户”采取强硬手段,“逐户上门胁迫清理零尾”。他们喊出了口号"不卖粮就是要造反!"没人会相信农民们宣称的已无余粮,每户人家都被挖地三尺......
在大量的人员死亡后,粮食最终扫荡一空。
3月19日,谭嗣同写了一封信,信是寄给他崇敬的著名学者严复。在信里他这样说道:"在这里,我目睹了人们在饥饿中死去。我看到妇女和孩子们肚子浮肿,皮肤发青,尽管目光已失神无彩,但他们还没有咽气。到处是尸体、尸体,裹着破羊皮的尸体,覆盖着破毯子的尸体,农田里的尸体,倒在雪地中的尸体……。而还活着的人,不管大人和孩子都得了浮肿病,逮着什么吃什么,像动物尸体、柞树皮和沼泽植物的根等人不该吃的东西,他们都拿来吃了。"
在描述那些被逐出家园,遣送去做苦力的农民,信中说道:“遣送时正值隆冬季节,其中有正在吃奶的婴儿和怀有身孕的妇女,他们被塞到大车里,人摞人,妇女就在这里生下自己的孩子……虱子肆虐,又冻又饿,数以千计的人像狗一样被弃之不顾,任由命运摆布,没有人愿意去关注他们……每天都有几十个甚至更多的儿童死去。”
谭嗣同在信中发出愤怒的质问,像在问严复,像在问自己,像在问苍天,像在问莽原大地:
"假如,一个个普通的个体,感受不到国家强大带来的幸福,那这个国家再强大又有什么意义?
假如,一个个可怜的人,对未来都失去了希望,那这个国家又有什么希望?"
他万万没想到,整个地区的信件都是被审查的,信发出的第二天,他就被内务部的人逮捕了。在当晚的审讯中,他被打断了一根肋骨,一只眼睛也瞎了。随后,内务部裁定他为危险分子,要将他送往集中营。
在漆黑的地牢里,谭嗣同发下誓言,我要去北京!我要去见皇上!只有伟大的皇帝能够拯救苦难中的人民!只有圣明的陛下才能改变这黑暗的一切!
在押送的途中,谭嗣同趁看守不注意,在几个犯人的掩护下逃了出来。他爬过沼泽,越过悬崖,游过湍急的河流,穿过黑暗的森林。
见皇帝,拯救人民,这一神圣的信念支撑着他的灵魂,让他痛苦的坚持下去。在巫江的一艘轮船外,他看到了皇帝的画像,他跪在江边,流着泪水向上苍祈祷:"让我见到他吧!让我见到伟大的君主吧!因为他最公正,他最热爱人民,他会倾听我的意见,只有他能改变这一切,他也应该这么做。"
在巫江的口岸,一个善良的渔夫阻止他继续前进。渔夫告诉他,前面到处是密探,正在四处搜捕像他这样的逃亡者,继续前进只有死路一条。
渔夫还告诉他,曾经有一个像他这样的逃亡者,也来过此地。那人甚至是个内务部官员,由于良心的折磨,而不肯动手杀人。到后来自己也不得不成为罪犯,为了能最后见到家人而越狱逃亡。
据那个官员说,这一切都是"我们伟大的圣上亲自下的旨意"。
谭嗣同追问那个官员的下场,渔夫回答道:"谁知道呢,也许已经死了吧,有谁能够幸免呢?看看江边那些可怜的家伙吧!"
江边滩涂上堆着一些尸体,这是春汛涨潮时,从上游冲下来的,大都残缺不全,也不知道是人吃的,还是鱼鸟野兽吃的。
这一切,让谭嗣同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他喃喃自语着:"这个世界难道就没有正义和公正吗?"
渔夫感伤的说道:"我在这里已经看够了正义,看够了公正,再往前方去,无...路...可...走啊!"
最终,在渔夫的劝告下,谭嗣同放弃了沿着巫江前往武汉的计划,转而向北,翻越大巴山,最终爬上了一辆送草的牛车。
他不知道自己要向何处走,也不知道要为了什么继续活下去。
整个大地一片死寂,远方隐隐传来野狗的呜咽声,天空似乎也被阴冷的月光冻僵了,三两只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一片阴沉的嚎叫......
人间,或是地狱。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