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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钊年过五旬,浓密的头发中已经参杂了一些银丝,可是他面色红润,思维敏捷,说话时声音宏亮,辅以有力的姿体动作,给人以强烈的自信,有很强的感染力和说服力。
权力,让他充满活力,有种正当年少的感觉。而周围那些连大气都不出的属下,则无时不刻的在验证他的这个观点,强化着他的认知。
谁能想到几年以前,他还在为生计发愁,为了一个小小的县尉向人说尽好话?
如今,他已经不需要向任何人说好话了,却有很多人为了见他一面而费尽心机。每次看到这些人的谄媚的笑脸,杨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大丈夫,当如是!
可是他现在有些不太高兴,就因为站在面前的裴玄庆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不怎么舒服的消息。
“这个……”杨钊抚着光滑的胡须,一时想不起来那个游侠儿的名字。裴玄庆连忙说道:“李再兴,另一个叫谢广隆。”
“嗯,李再兴。”杨钊竖起食中二指,摆了摆,裴玄庆立刻闭上了嘴巴,低下了头。“这个李再兴究竟有什么本事?”
“回相爷,他武艺精湛,罕逢敌手,且通晓吐蕃形势。相爷不是要平定南诏吗?若有此子……”
“平定南诏的事,已经有人打理了,何必指望这么一个游侠儿?”杨钊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裴玄庆。他觉得些不可理喻,区区一个少年,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居然有这么多人推荐他。先是贵妃从宫里传来消息,让他礼贤下士,将此人收为己用。现在裴玄庆又再三推荐,希望他召见此人。
难道就是因为他有一个神僧师傅?
杨钊不以为然。至于南诏的事,他更不可能交给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有今天。没有鲜于仲通,他也许早就饿死在成都街头。没有章仇兼琼,他也不可能带着巨资入京,轻易获得几个久未联系的妹妹接纳。南诏的功劳,要留给鲜于仲通和章仇兼琼,关这个游侠儿什么事?
吐蕃,他去过吐蕃么,知道吐蕃的天空是什么颜色么?仅凭着道听途说来的几句空话,只能骗骗天子那种没有出过两京的人,怎么能骗我他杨钊。想当年,我在破戎城一带和吐蕃人血战的时候,他还在吃奶呢。
杨钊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来自于贵妃妹妹,来自于天子,跟他在破戎城的战功没有半点关系。既然这两个人都看中了这个游侠儿,如果他坚持不肯一见的话,将来问起,他没法交待。
对这个贵妃妹妹,杨钊的心情比较复杂。
“这人杀了王鉷,已经得罪了右相,就算我不招揽他,他也不可能投入右相麾下。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着急。你也看到了,我日理万机,没什么空闲时间。”杨钊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样吧,你先领他去见大姨。”
裴玄庆暗自叫苦,却不敢反驳,只好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杨钊看了一眼裴玄庆的背影,嘴角撇了撇,哼了一声。
……
“拜见虢国夫人?”李再兴犹豫了片刻,推辞道:“我本是乡野之人,年少无知,万一在夫人面前失礼,如何是好?多谢二十二郎的好意,我看还是算了吧?”
“唉——”裴玄庆拉长了声音,拽着李再兴的手臂,道:“大郎,你虽然进了龙武军,若无人帮衬,终究还是难成大器。夫人宽容大度,又怎么会在意些许礼节上的无心之失。不要推辞了,随我来。”
李再兴半推半就,跟着裴玄庆走进了虢国夫人的府第。
从马燧家出来,裴玄庆就热情的拉他到太真观游玩,然后又建议他顺便去拜见虢国夫人。李再兴知道裴玄庆绝非随意一说,更不是顺便这么简单。他中途从马燧家出来一趟,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自然,气息也有些急促,应该是赶去了什么地方,也许就是虢国夫人府。至于裴玄庆为什么要他去见虢国夫人,他不太清楚,但估计应该和谢广隆入李林甫宅有关。
杨钊和李林甫面和心不和,明争暗斗在所难免,裴玄庆作为杨家在长安的地下势力代表,他能做的也只有为杨家争取他这样的游侠儿,像韦应物、马燧那样的官宦子弟可不是他能拉拢的。
虢国夫人正在后院,由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女陪着,欣赏墙角一朵刚刚绽放的花蕾。李再兴目力过人,他远远的看了一眼,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花,却也觉得稀奇不已。这花开得奇怪,一茎生五叶,橙黄蓝绿青,五叶色不同,簇拥着一朵紫蕊的红花,一朵花,竟生出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可谓稀有之极。
花的品种稀有,养花的盆同样与众不同。比起七彩的花来,盆的颜色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一种:淡青。这青色虽然淡,却非常纯净,尘净无瑕,宛如一块碧玉,又像是刚刚雨过天晴的天空,清亮似透明,却又如玉般温润。
李再兴不懂古董,跟着师傅在般若寺的时候也没什么机会见识奢侈品,到了菩提寺,在觉晖处见到了几样用具,算是开了眼界,可是眼前的这花这盆,他都没有见过。可是没有见识过,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的珍贵。在墙外的时候,他已经感叹于虢国夫人府第的华丽,进了府,他进一步见识了什么叫高端大气上档次,以这个思维来推测,能让虢国夫人屈尊前来观看的,自然也不会是一般的花与器,更何况这花与这器还是这么的赏心悦目。
虢国夫人上着连枝花样织锦的襦袄,外面罩着一件绛红地蹙金刺绣半臂,衣襟开口很低,露出一片白皙的胸口。下着宝相花绢褶裙,裙腰很高,直到腰口,裙带系得很紧,托出颤颤巍巍的一对酥胸。她没有化妆,只是化了两道细长的柳叶眉,相貌和杨贵妃有几分相似,只是相比于杨贵妃的淡然,她的眼神有些轻浮,稳重不足,狐媚过之。
对于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妇人来说,她的打扮的确过于风骚了些。
李再兴远远的站住了,躬身施礼。
虢国夫人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半天没有言语,只是和身边的侍女轻声说话,谈论这花的稀奇。李再兴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过了好一会儿,虢国夫人和缓缓的走了过来,在李再兴面前站定,曼声道:“抬起头来。”
李再兴抬起头,目光从虢国夫人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又收了回去。按理说,他应该看着虢国夫人的下巴处,既不与虢国夫人直视,又能察觉虢国夫人的神情。可是他现在却有些尴尬。虢国夫人修长的脖颈下便是坦露的胸口和深不可测的事业线,他如果这么盯着,未免不妥。
就在他目光游移的时候,虢国夫人轻声笑了起来:“你虽然在游侠儿中厮混,却不是那等轻浮之人,质朴未失,难得难得。”
李再兴尴尬的笑了笑,欲言又止。他的脸也有些发烫,因为不管他怎么避让自己的目光,虢国夫人的伟大总在是他眼前。
“你见过贵妃?”
“是,在宫里时,多蒙贵妃教诲,在下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虢国夫人转了个身,从李再兴身前飘过,一阵香风扑鼻而来。李再兴连忙屏住了呼吸。虢国夫人不仅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的香气也有些浓得让人吃不消。从李再兴面前经过时,香气中还有淡淡的暖意,不知道她的袖子里是不是藏了薰炉之类的东西。按说这天气还没热到敞胸露怀的时候吧。
“听说你的师傅是束草师?”
“夫人明鉴,家师的确是束草神僧。”
“束草师究竟是哪一宗的高僧?”虢国夫人微侧着头,脚步停了一下。李再兴连忙停住脚步,以免一头撞上去。他顿了顿,这才谨慎的回答道:“家师道行高深,各宗皆有涉猎。小子愚钝,于佛理一窍不通,愧对师门。”
“你不通佛理?”虢国夫人诧异的看着李再兴:“那你从束草师那里学到了些什么?”
李再兴沉吟片刻,这才恭恭敬敬的说道:“主要是一些武技,此外……还有一些密宗的咒术。”
“你懂密宗?”虢国夫人的眼睛忽然亮了,目光灼灼的看向李再兴。
李再兴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就像小白兔被大灰狼盯上了似的。他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什么。要论武技,他的见识别说虢国夫人,任何一个高手来了,他都不憷。至于咒术,他听师傅念了那么多年的梵唱,学个七八分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他为什么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难道这密宗……有什么说道?
一想到密宗,李再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顿时惊得浑身冷汗,暗自骂了一句:我勒个去,这老妖精不会以为密宗就是欢喜佛吧?
李再兴刚刚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虢国夫人就走了过来,笑眯眯的问了一声:“那你修的是哪部经,拜的哪尊佛,对密宗的广嗣神术又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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