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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二十五年,秋,九月初九。
重阳登高之日。
温幼仪站在峰顶,裙踞飘飞,眼望着江上行船。
今日,是温享领着温长蘅北上投军之日。
他没向萧氏告辞,只是在柳津渡口买舟北上,路过萧氏庄园时略停了一停,给两个孙子送了他用槐木削成的小人。
等温幼仪得了消息后,只见到江水汩汩,云帆尽远。
她站在峰顶,夕阳在她身后勾勒出一抹绰约的剪影,云隙间升起一轮淡月。
晚霞似火,眸光如星。
温娴站在她的身侧,双目含泪。
温长蘅变成了庶人。
温家的七品经此一事后被周太守尽数剥夺,重新打回了庶族。
钱塘,来了一个新的县令。
温长蘅一蹶不振,日夜买醉。
温享不为所动,整日和庞北楼练习武世,修养身体。因温幼仪走前给他留下十几瓶空间水,短短半月的时间,他和庞北楼就恢复了正常。
定了启程日期之后,他将温长蘅和林代儿叫到了面前。
即不说话也不劝慰。
操起鞭子就结结实实地往温长蘅背上抽去。直将温长蘅打得满地打滚,林代儿面色煞白,死死扶着婢子的手才能站稳。
到了晚上,就派雪影送去一瓶空间水令温长蘅调养身体。
可是第二日,不等温长蘅伤好,就又抽了一顿。
如此反复三天。
直到第四天才说了一句话,“跟我去从军!”
温长蘅被打得怕了,唯唯喏喏的应下。哪里想到,不过是答的慢了,温享又是一顿鞭子抽过来。
“这些年,我就是太惯得你,总觉得你是读书的料子。可你根本不是这块料,不如打熬了身子随我做武职。要想从武,得先会挨打。”
这是一个崇尚美丽和忧伤的时代,士子文人们都以柔弱为美。
温长蘅身上的鞭伤一层迭着一层,哪里还有半分文弱书生之美?
他再也不能站在士人面前谈玄论道,再也不能和人吟诗做曲,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哪怕就是穿上十几层的丝绸,也遮掩不住他后背的伤疤。
几顿鞭子,将他所有的梦想全部打破。
他的事情,传到了吴县,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年轻人都是唏嘘,只有几位家主心生敬佩。
“温享,人杰也!”
几顿鞭子,将温家的声望又抽回来一层。
就连买了温家庄园的公孙公子,都派人前去看望温长蘅,即送药又送郎中。
仿佛温长蘅还是以前那个七品下阶温县令!
回到萧氏庄园,温幼仪跟着温娴一起到萧菁芬院子里说话。只见萧菁芬喜气盈盈地和宣城公主在说话,眸中有一抹难以明状的雀跃。
宣城公主回过头,看着一身浅黄襦衫,亭亭如玉的温娴,言笑晏晏。
“行了,那就这么说了,我先回去,家里望之也不知闹成什么样了。”
眼见得宣城公主要走,萧菁芬急忙阻拦,“姊姊在这里吃过夕食再走也不迟,不如派人去把望之接来,姊姊也好久没在妹妹这里过夜了……”
宣城公主连连摆手,“他才不来呢,家里现在人多,玩得跟疯了似的。整日跟在他荣期表兄身后,表兄长表兄短的,一不注意就在后院里拨仙鹤羽毛,爬高上低无所不用其极。”虽是责怪的话,可是说出来后却全是宠溺。
见留不住她,萧菁芬只得领着女儿小姑将她送到了闾门之外。
回来的路上,萧菁芬久久挽着温娴的手臂,笑容亲切。
温幼仪跟在后面,只笑得双眸弯成月牙。娘亲这样的表情,想必是小姑的好事近了。
临走近院子时,她突然改了方向,笑着说了声‘儿去找外祖母’,就将萧菁芬和温娴丢了下来。
见到女儿蹦蹦跳跳的被从婢仆簇拥着离去,萧菁芬不由哑然失笑。
自从搬到萧氏庄园后,温幼仪的精气神就比以前好得多。
其实,不仅是温幼仪的精神好了,就连她自己也变得光彩照人了起来。
刚走到外祖母院子里,便听到丑儿欢快的笑声从里面传来。
夹杂着朱儿和书白紧张的惊呼声。
不一会,便见到丑儿迈着小短腿从堂屋里冲了出来,后面紧紧跟着朱儿和书白。
“阿姊……”丑儿欢快的往她这里扑来。
温幼仪失笑,抬手解下腰间的荷包塞到丑儿手里。
里面是刚摘下来的荔枝。
丑儿一把抢过,转身又往堂屋里跑,一边跑一边炫宝似的高喊,“外祖……果……果……”
萧纥和王氏早站在台阶上,含笑看着小外孙向他们献宝。
王氏的身子在半个月前经过温幼仪空间水的调理慢慢地好转,如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优雅华贵。
她与萧菁芬的性格相仿,皆是温婉善良之人,温幼仪不过和她住了月余,便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外祖母。只有世家大族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女儿才能像王氏一样,即端庄贤惠又无忧无虑,如同一朵白莲,开在塘池中。
王氏合该遇到萧纥做夫妻,也只有萧纥才能宠得她几十岁依旧不知人间风雨,她所愁的是后院的芙蓉为何开得不艳,所虑的是明日清晨要穿什么样的衣衫。
这样的夫妻,才是真正的夫妻!
真正的神仙眷侣。
每日和萧纥王氏在一起,看着他们几十岁了依旧如此相爱,温幼仪只觉得从心底一直甜到嘴中。
就连嘴里咬着的荔枝也比平时更加好吃了。
九月一到,江南正式进入秋季,天气逐渐凉爽了起来,萧纥叫了萧菁芬和萧宜修一起来商量启程的事情。
他们从六七月回钱塘,一直到九月,已经离开建康快四个月了。
现在秋意微凉,正好可以趁着这个季节坐船回去。
吴郡是个伤心地,萧纥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来了。他打算到建康后,让王氏舍了脸去求几个世家宗妇,务必要让萧菁芬重返建康的世家圈子中。
这样,不仅对萧菁芬好,对温幼仪也是有极大的好处。
温幼仪一年年大了,到九岁就要开始订亲,十二岁行过金钗之礼后就要纳聘了。如果一直在吴郡呆着,只怕到时嫁不了好人家去。
“说到要启程,今儿姚谪仙还派人来送了信,说想和咱们结伴。”萧宜修容光焕发,提起姚思谦时是满脸的笑意。
只可惜瓠儿是他的弟子--
他真有搓合姚思谦和萧菁芬之意。
听到姚思谦想结伴同行,萧纥眼前一亮。
姚思谦手下尽是猛士,他能从中原一路走到江南就足以证明他手下人的厉害。若是路上能有他相伴的话,安全方面自然不成问题。虽然萧氏也有部曲,可是这次到底是举家南迁,又是老又是小。
多个人保护总是好一些。
想到这里,萧纥觉得事不宜迟,急忙派萧大管家持着贴子和礼物前去拜访,表达感谢之意。
没人提王拙之,仿佛没人知道他也要回建康似的。
两日后,温幼仪正在自己小院里看着绿鞠等人整理行李,突然看到冷琴领着个人急勿勿地穿堂而入。
温幼仪看着行色勿勿的雪影满脸诧异。
“女郎!”雪影局促不安地行了一礼,喃喃不知所措。
“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温幼仪是知道温享已经领着温长蘅走了,家中只剩下了林代儿和夏金枝林姬三人。难道是夏长枫去寻麻烦了?又或者是夏氏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这些,温幼仪就觉得紧张。
“是……不是……”雪影满面通红,将手连连摆动。
她本来就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温享走之前替她做主和庞北楼成了亲,将她升成温家的管家娘子。可是她到底是没有多少底气,说话做事便不免带了丝犹豫。
温享在的时候别人不敢不听她的,可现在温享走了。
她说的话,就没人肯听了。
尤其是--
院子里还有好几个和她做对的。
“郎主走的时候,本就没留下多少钱财,当初说好,一年使两千钱,五年后郎主和郎君在军中混出名堂后就能置田买地添些家用。可是……”雪影垂着头,将温家的事情说了一番。
原来,温享走前一共留下五万钱做家用,其他的全做了温娴的嫁妆,按说五万钱确实不少--
温享虽说是将整个温家都卖了,可是还是留下俩顷地,这些足够林代儿等人一年的吃食了。温家现在只有妇孺无有男丁,不需要应酬,也不需要举行各种聚会。
温享刚走时交待的也很清楚!这钱,只是用来备不时之需,若是收税上面有人欺负温家,只需往吴县萧氏那里送信,萧氏定会出手帮助。
这俩顷地再加上五万钱的现钱,足够温家撑好久了。
只要林代儿按温享说得办,等四五年后温长蘅有了出息,自然就能添宅置产,扩大家业。
林代儿倒是真听话。
温享一走,她便将婢仆们遣散走了一半。尤其是老弱有病的,竟是一个也不留。
雪影据理力争,林代儿却说这是郎主临走前交待的。雪影无法,只得给佃户们多发了些遣散钱。
遣散了老弱佃户们之后,林代儿又把主意打到了温妍珠身上。说她一个小姑子,哪里用得着识字,这一年下来光是笔墨钱也花的不少。不如学着针线早早补贴家用好了……
温幼仪只听得额头冒火,愤怒不已。
雪影是温享指定的管家娘子,林代儿居然敢这样,她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温家的女主人?温享才走多久,居然就不许温妍珠读书,甚至苛刻起了吃食来。
尤其是解雇老弱佃户,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温家?现在的名声刚刚好一点,这可是温享连着抽了温长蘅几天几夜才换回来的。
“去请小姑来。”温幼仪决定给林代儿一点眼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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