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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罗山,石蹄渊,七字剑宗。
自从一个多月前,七字剑举派上下从东海归来后,掌门岁印上人就有些心绪不宁,他如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东海上的那一战,竟没能剿灭妖人,连他们参与的相见欢都没能见效……
岁印连修行都暂时放下了,每天都要在山门内巡查一遍,看看护山大篆是否运转正常,检查下随时准备去向一线天求援的法术是否妥当。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让岁印提心吊胆,他也粗通命理,早就给自己卜过多少次了,今年他命犯太岁,必有劫难,现在已经进了十月,前面虽然小麻烦不断,但勉强也还还算是平平安安,可现在邪道一鸣惊人,说不定又会掀起什么祸端,他实在不敢疏忽、怠慢。
这一天,他才刚刚巡查完毕,回到自己的修炼之处,还没来及座下,忽然一声震天价般的大响,毫无征兆的冲碎了深山寂静,继而整座大山在嘎拉嘎拉地闷响中剧烈颤抖起来!
岁印老脸变色,翻手一引,二十七柄飞剑震烁而起,护着他的身形冲到洞外。
石蹄渊上流光溢彩,有人强攻山门。
护山大篆已经运转到极限,但是这道能稳稳抗住六步中阶宗师猛攻的大阵,竟在两个呼吸间就被敌人攻破,强光陡然爆裂,大阵散碎无形。
随即岁印只见一条黑色长藤翻卷如风,一柄墨剑煌煌威鸣,所过之处七字剑弟子被杀得溃不成军!
七字剑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神通道法多有精彩之处,门下弟子阵容强盛,乾山道倾覆之后,他们是最有希望接替空位、补足九九归一之数的门宗,可在敌人面前,全没一丝反抗之力。
又是一阵隆隆大响,雄伟大殿在墨剑一击之下,比着豆腐渣也并不结实多少,转眼坍塌化作一片废墟。
岁印气急败坏,可还不等他出手,空中那条黑色长藤一吞一吐,护于他周身的飞剑齐齐爆出一串哀鸣,全都被藤子击碎!
岁印痛吼一声,脸色苍白摔倒在地。
黑藤围在他身边,缓而又缓地旋转一周,跟着长藤一震,不再理会他了,与墨剑一起,四下横扫,把七字剑宗用几百年功夫经营起的神殿庭阁尽数拆了个干干净净!
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石蹄渊内一片废墟,可怕的巨响停歇下来,烟尘散去,敌人终于露出身形:三个人,一个消瘦冷峻,神情仄仄,看上去就是个性子阴戾的小白脸;一个粗黑肥壮,嬉皮笑脸,只有一只独手;另一个人过中年,看上去毫不起眼,长着一双平直浓重的横眉。
七字剑的门宗被毁,弟子们却没什么伤亡,大都是被击碎法宝受伤倒地,看得出敌人手下留情了。
小白脸的目光扫过众人,开口:“掌门是哪个?”
岁印硬着头皮正想应声,可还不等他出声,小白脸便又说道:“哪一个都无所谓,一盏茶内,把你家的灵石都拿出来,否则鸡犬不留。”
黑胖子从一旁笑道:“灵石的元力波动,瞒不过我们的,为保命,千万别财迷。”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七字剑的百年积蓄全部交到了三人手上,小白脸仍是面无表情,翻手一引飞剑,在石崖上留下八个大字,跟着一道青光掠起,裹住三人转眼消失不见。
岁印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眺目望向石崖上的留字:
日馋仙宗,修界为尊!
等了一阵,七字剑弟子基本能确定,三个煞星不会再回来了,惊魂稍定之下,开始低声议论,这个‘日馋仙宗’,究竟是什么门派……
但谁也没想到,议论声才刚刚响起,突然一蓬佛光笼罩天地,一尊巨大的佛像从天而降,轰得一声,溅起无边尘嚣!
神佛落地后,一眼就看到了石崖的留字,打雷般地大吼一声:“我佛,来晚一步!”,断喝之下,满脸懊恼,抬手一掌把身旁一块巨石拍成了齑粉。
岁印身为一宗之长,自然也生了一副玲珑心窍,眼看大佛周身霞光氤氲,一派祥和正气,再听他大吼懊悔,心里恍然大悟,这位佛爷怕是天门中的高手,专程来追捕那三个妖人来的……
五大三粗中没有佛宗,不过天门的势力,又岂是普通门宗能猜度的。
岁印费力地站起身,神情恭敬,一路小跑到大佛跟前:“七字剑岁印拜见前辈,片刻前妖人突袭敝宗,只恨晚辈道行浅薄,虽奋力迎击却……”
还不等他把开场白说完,佛像就一摆手:“少废话,灵石还有剩么,拿出来!”
岁印目瞪口呆
七字剑弟子不顾重伤,于废墟瓦砾中翻个不休,诸多神殿洞府之下,也会埋些灵石,用以支持些照明、通风之类的小法术。
七字剑的家底彻底被掏了个干净,就这佛像走的时候还是骂骂咧咧的,飞身半空时他又想起一件事,手印盘转,向着留字石崖摇摇一扣,于先前那八个字旁边,又留下了八个字:
大小活佛,慈悲为怀!
佛爷只翻垃圾堆,不杀人,的确够慈悲了。
岁印脸色灰败,全然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可不管怎么说,人都还活着,人在门宗就还在,他这个掌门还要站出来收拢残局。
就在他刚刚开口,还没来及出声的时候,天空突然变作赤红颜色,一朵绵延数十里的血色积云漂浮而至,空气之中血腥弥漫,薰人欲呕!
由此,岁印上人本想传下去的谕令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哀叹:还有完没完了……
血云中并没有妖人杀出来,只是传出了个清脆的女娃声音:“格老子,来得晚咯!”
另一个声音干瘪却洪亮,听起来好像一只成精的鸭子在大叫:“走咯走咯,下一家!”
“走你妹,曲娃和尚娃都留字咯!”说着,一道道血光闪烁,射向石壁。
片刻后血云随风掠去,石崖上又多出了八个大字:
跨两琼环,到此一游!
日馋仙宗六大高手,分作三个方向没错,可中土上的福地洞天分布得并不平均,曲青石扫荡的这个方向上,门宗数量远远多过两外两路,琼环也好,小活佛也罢,都是少打一家就好像吃了多大亏的性子,在扫荡一天之后,不约而同转向,杀进了曲青石的‘地盘’。
像七字剑这样被三路妖人连续‘光顾’的,也实属罕见,算起来,还是岁印命不好。
青芒、佛光、血云,在天空急掠如电,每一停顿,长则半个时辰、短则一炷香,其后必有一处修真门宗遭难!
一线天的法坛重地,也同东海附近的修真正道一样,早都乱作了一团,飞剑传书、木铃传音、灵鹤传谕……修真道不能直接联络五道三俗,各门各派都把求援讯息送到一线天,最近这十几个时辰里,几乎就没停歇过。
天字执事木剑老道神情淡漠,背负双手眺望远方。
和他一贯交好的笑川却有些耐不住了,略略犹豫之后,低声问道:“师兄,要不要再、再向师门呈禀下状况?”
早在动乱初起的时候,一线天诸位长老就向天门上报了情况,不过各家的回复都一样:不可妄动,静观其变。
木剑一笑,回过头问道:“到现在,有多少家被妖人袭扰?”
“二十一家门宗,其中还有一座九九归一。”
木剑笑得更轻松了:“才二十一家……”话未说完,远处有一头灵鹤振翅而至。
笑川叹了口气:“二十二家了。”
“中秋那一战的情形,你也听门中长辈提过了吧。”木剑仍是好整以暇,根本都不去看一眼那头鹤子,径自向下说道:“从海上归来之后,几座天门都在筹备着一场大战,届时一举杀灭邪魔,至于这之前,妖人有什么小打小闹,就由得他们猖狂去吧。”
笑川还有些不甘心:“这还是小打小闹?”
不等他说完,木剑忽然露出了一丝苦笑:“小打小闹……话只是这么说,不用问,这次邪道上出手的,必是那几个绝顶高手,普通长老去了根本没用,真要是几位掌门和那些闭关的宿老下山,妖人又会闻风而逃,我们反倒落了个被动,不如静观其变。
木剑顿了顿,又继续道:“何况,真要是诸位掌门堵住了妖人,万一要也没用呢?”
木剑是一字天的主事,修为虽然不算什么,但地位不低,他对中秋之战的了解,远比笑川更详细。
笑川还有些不明白,皱眉道:“怎么可能没用?”
木剑苦笑更浓:“还真有可能没用!”——
三天已过……
出去捣乱的六个‘日馋’栋梁先后返回离人谷,个个都兴高采烈,这一趟他们算是过足了瘾,就连性子稳重的长春天也不例外,呵呵直笑:“躲藏得太久,偶尔出去打一打,顺气得很!”。
柳、曲和长春天三人刚进离人谷,迎面正碰到小汐,平日里纤尘不染的白衣少女,此刻却异常狼狈,长散乱,白裙蒙尘,小脸上也仅是污泥。
一见之下,柳亦就大吃了一惊,愕然问道:“你挨打了?谁、谁敢在这打你?”
小汐假装没听见,身子一弓,只用右腿左臂支持身体,歪歪斜斜的跑走了,没跑两步就失去了平衡,一跤摔在了地上,随后又跳起来接着跑。
片刻之后,郑小道也一摸一样地跑过柳亦眼前……
曲青石咦了一声,对着柳亦笑道:“他们这是在练习老三的身法呢。”
不久之后,梁辛就迎了上来,先说了说小眼内无仙的异状,随即又提起了老蝙蝠对北斗星阵的指点。
因为宋红袍归来、风习习脱困有望,而老蝙蝠自己也没了修为,再加上以前就提到过的黑白无常、小汐和郑小道,老蝙蝠干脆算计出了一个七人扮七星的北斗大阵。
七个人各指挥一枚星魂,列阵之下,每人只需打出三十个星位,就能凑成一道真月大阵。
入阵的七个人,或是天赐蛊身,或是星魂认可的主人。而老蝙蝠是西蛮蛊的正宗传人,现下没有了修为,但炼蛊的本事还在,假以时日以秘术炼化,他们对星魂的控制还能再提升一大截。
北斗星阵的复杂之处,在于‘变化’二字,不仅每一颗星魂要移转换位,而且整座星阵还要追随‘帝星紫薇’迅移动,这就要求入阵者之间必须默契无间、心意相通。
阵中的众人,满打满算彼此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两年……
但是老蝙蝠以前就说过,入阵者彼此无法心意相通不要紧,因为七蛊星魂之间与生俱来就带有一份默契,这份默契与旁人无关,可在结阵之后却能为人所用。换而言之,七个人能够通过星魂、就阵位变化这件事心意相通。
柳亦以前听过这番道理,梁辛略一解释他就明白了,神情颇为欢喜,笑道:“这一来便没有麻烦了,等老叔他们主仆三人脱身,就能张罗着炼化星阵了。”
不料梁辛却摇了摇头:“也不是那么容易。”
和上一次于凶岛归来时指点‘五人成阵’不同,这次老蝙蝠的八人列阵,把他自己也‘搭进去’,所以这一次,老蝙蝠想得更加周到,不仅如何才能让星阵成形,就连对敌时的情形,他都仔细寻思过,由此也现了一个破绽。
在之前,五人也好,八人也罢,除了梁辛自己就是帝星、无法替代之外,老蝙蝠想得都是以阴沉木耳去打阵:由七个人去指挥七枚星魂、再由星魂控制木耳,围在梁辛身旁一起去杀敌。
可这样一来,阵法的罩门,也变成了八个人。梁辛带着木耳一起出去杀敌了,后面的七个人却全不设防,除了老叔之外,其他的除了凡人就是废人,根本挡不住人家的攻击。
而老叔的性子老实木讷,要他保护众人,同时还要凝神确保星位准确,他老人家的心思还真转不了这么快。
对此,老蝙蝠想不出太好的法子,唯一的办法也仅仅是:舍弃阴沉木耳,七子携带星魂,以肉身入阵:以前梁辛是带着七片阴沉木耳行前冲,以后是带着七个活人向前冲……所不同的是,以前的七片木耳,要依靠他的指挥才能列阵;以后的七个活人,全不用他来操心,会随着他的身位自行变化,凝化北斗之力。
说到这里,柳亦恍然大悟:“难怪师父要学你的身法!”
不只老蝙蝠,而是所有入阵之人都要修炼这门身法。
精通此道,才能跟上梁辛度,否则紫薇在前面嗖嗖乱跑,北斗从后面咬牙猛追……
此外,星位变化要求转瞬挪移,除了天下人间的身法,怕是也没有其他法子能达到成阵的度要求。
入阵者个个都没有道心,而人人都能调用调用星魂的力量,完全能够达到修习身法的条件。
而且以人入阵,也不是说就把木耳收起来,从此再也用不到了。要知道老蝙蝠现在提出的办法,算得上是最高的标准,成功之后,再退回来一人控制一片木耳来结阵,几乎毫不费力。到了打斗时,完全可以根据敌人的情况来选择打法。
现在入阵的七个人里,只有小汐和郑小道闲着没事,两个人也不肯多等,各自找梁辛要了一枚星魂,开始修炼身法了。
曲青石听得认真,插口问道:“时间呢?修炼身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梁辛向着小眼的方向一指:“肯定要下去练习的。”
曲青石眯了下眼睛:“那黑白无常怎么办?”
庄宋两位掌柜是活尸,下到小眼里就出不来,按照老蝙蝠的算计,只能给他们兄弟也炼化出一个‘身外身’,就是不知道手上的这头麒麟够不够用。
曲青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长春天一直没开口,等他们都说完后,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风习习也列入星阵?”
老叔在小眼中被浮屠炼化了千年,要是再得了麒麟身外身,怕不会成为中土第一高手?这样的战力只用来控制一枚星魂入阵,未免也有些太浪费了;反观星阵,当初商议的五人成阵尚有可为,何况现在又多出了两个用蛊的行家,就算没有老叔,真月大阵也照样能打得出来。
不用梁辛开口,柳亦就笑着回答:“你是不清楚老叔的为人,他是天下第一号的老实人,一辈子胆小怕事,从不敢出手伤人。倒是跟在星阵中,从打人变成给老三帮忙……”
曲青石也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这是其一,另外么,就老叔的性子,要他出手杀人,也只有一种情况……”
长春天若有所悟,伸手抹了抹自己的一字眉:“梁辛危在旦夕?”
柳亦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星阵被破掉的时候,老三自然危在旦夕!敌人能破掉星阵,手段肯定高明得很,可就算他真是神仙,也想不到咱家阵中不仅有了个天下人间,另外还藏着个天下第一!”
说着,几个人相顾而笑。待收敛了笑容之后,曲青石又对梁辛淡淡说道:“老爹的情分,你要心里有数。”
老蝙蝠对梁辛的情分,的确大得很了,不止是帮他设计星阵打法。
众人修炼身法、星阵,梁辛的七蛊星魂要分给其他人,别说以后,现在梁辛的星魂就已经不在身上了,其中两枚交给了郑小道和小汐,另外的都由在老蝙蝠那里。
至少在新的星阵未成形之前,梁辛自己就只剩天下人间了,再看老蝙蝠把自己的四成修为化作奎木狼送给梁辛,这其中的苦心也就不言而喻。
柳亦略显郁闷,呼了口闷气道:“师父对老三,比对我可强多了……凭啥?”
也许是性子相近,曲青石对这件事看得倒比其他人更透彻,笑着答道:“也不是老爹就对梁辛青睐有加,事情得连起来看。中秋时他传奎木狼给老三是为了保命。事后,凭着他老人家的性子,送个晚辈的东西绝不肯再要回来。再之后老爹又设计出北斗的新打法,七人分走星魂之后,那份奎木狼,却又显得更加珍贵了……”
说着,曲青石停顿了片刻,才又继续道:“此事和老爹的性情有关,未必就是他为了老三心甘情愿披肝沥胆,不过老三也实实在在得了大实惠,不管怎么说,这个情分都重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