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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尘娘,王十娘的境遇要糟糕得多。
十来人一起的大牢房,气味不好闻,连睡觉的干草褥子都没有,只能直接就地躺。这些人是王家的主子,个个娇生惯养,平时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如何能忍受这天翻地覆的变化。所以,墨紫一近前,就见她们愁云惨雾,悲悲切切,哭的,病的,打击不起的模样。
“十娘。”她轻声唤道。
那十来人纷纷看过来,想靠近了,又胆怯,踌躇缩回身影。
“司空夫人。”单氏的声音。
墨紫看她由王十娘扶着走到光下,雍容华贵已被这场灾难毁去//最快文字更新无弹窗无广告//,这个中年美妇此时比普通民妇更苍老,养尊处优的身体羸弱不堪。
“大夫人。”墨紫微颔首。
“你是来嘲笑我们的么?”单氏面色虽差,脾气见长。
墨紫不打落水狗,淡然摇头,“我想单独跟十娘说两句话。”
“要不是你,十娘早就嫁进了敬王府,不会遭到牵连。”灭顶之灾,单氏无惧。她既然嫁给了王鹤,又身为王家的主母,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怨尤。
“大夫人,此时说这样的话,又有何意义?”包括单氏在内,都会被发配到各地去做官婢。王家千金更可能成为官妓,从此沦落风尘。因此,对单氏的敌意,墨紫能理解。“我不能久待,大夫人请不要浪费宝贵时间。”
单氏猛咳起来。
王十娘安慰道,“大伯母,事已至此,不必再迁怒他人,您保重身体,今后路还长着呢。”
单氏流下泪,即刻有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将她扶了下去。
王十娘见墨紫看过去,就道,“那是我大嫂二嫂。平日有点小闹,这会儿却相互扶持。王家富贵太久,经过此难,想必以后会多些真情实意。”
墨紫暗赞她从容的姿态。“你可像你大伯母那般怨恨我?”
“大伯二伯他们也好,皇后姑姑也好,尽管在世人眼中做了不忠不义的事,但那是各人因果。身为王家晚辈,我只能为他们赎罪。我更不可能怨你,还庆幸我没嫁进去,不然就给夫家添难。再累及无辜。如果真要怨,就怨老天爷吧。”盛极则衰,她只是不幸生得晚了些而已。
“不怨我啊?”墨紫笑了笑,“那就好,我这人自私,不想把麻烦招进门。还有件事,我想听你的实话。那日在船上,你为何跳水去救辰妃?”
王十娘没想到墨紫会追问那日的事。迟疑了一会儿,“其实我知道皇后姑姑对你的预谋,而辰妃娘娘掉落水中时。我又知道你已经识破且反算了一招。我跳水,真心为救辰妃,也希望皇后姑姑不会因此遭人话柄。”
“鱼肉熊掌不可兼得。你两面都想帮,到头来谁都帮不了。”墨紫知道王十娘说了实话。
“我只是不想看人争斗。”而且,皇后是她姑姑,墨紫是她欣赏的人。
“就像你说的,各人因果。若想两全其美,反而强求。与其勉强自己左右为难,不妨坚持立场,问心无愧。”墨紫懂王十娘内心得不一般。却又生长在王家这样的大家族,即便明白对错,也无法割舍亲情。自己没有过早知道和王家的渊源,也就没有对他们的亲情牵绊,如今能淡然置身事外,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王十娘垂眸半晌。抬头却发现墨紫已经走了。坐回单氏身边,单氏问她墨紫说些什么,她只说没什么。因为墨紫来的目的,她全然不明。
裘三娘在大牢外等墨紫,“你这算一箭双雕还怎么着?”
“这么聪明啊,知道我到这边来。”墨紫挽进裘三娘的臂弯。
“张嘴问呗。”裘三娘却不知道墨紫去王家女眷那边看谁,“尘娘那边行了,你赶紧让你家那位跟皇帝求情。三郎那儿,我会对他说的。”
墨紫一扬眉,还真有些意外。她以为尘娘会坚持到底,所以今日姐妹会面,有人多力量大的意义,也有送行的意义。
“怎么说服她的?”很想知道。
“简单。我跟她说,你陪王霆一起流放,两人都是犯人,都得受苦,到时候你还拖累他。如果是自由身就不一样,流放地有小镇,她可以安个小家,常给王霆送衣送食,真正照顾他,让艰难的日子好过些。要是打点得好,王霆还可到镇上服役,两人就能跟普通夫妻一样生活。缺什么急需什么,我们帮衬起来也容易些。”裘三娘说了个大概。
墨紫翘个大拇指,“无论如何,劝她彻底划清关系,尘娘的个性一定不肯。你这么说,她虽然会真搬过去,总比要跟王霆苦哈哈得强。”
“她的性子,喜欢上了能轻易变么?要为了王霆好,她才肯听进耳里。我瞧她这样,就特别担心我家妹妹。将来别跟她似的,为了个男人不顾一切。”裘三娘也会展现母亲的心思。
墨紫笑,“你想太远了。”
与秀姐她们在大理寺门外互道珍重,墨紫就回了元府,请元澄在皇帝面前为尘娘求了特赦。
再过两日,处置王家的旨意下达,王十娘贬为官马厩清扫婢女。活虽然脏累些,但地方还算正经,掌管的小官是江涛的远方亲戚,招呼好打。
尘娘则即刻动身,跟随着王霆一路往北去了。后来写信告知,她买了个小宅子,离王霆流放的牧场只有五里地。又过了些时候,王霆表现良好,再加上尘娘的打点,真换到镇上去。两人第二年年中成了亲,就此安下家来。
元澄帮墨紫安排好这些事之后,便向皇帝请辞。
皇帝再三挽留无用,只好随了他。以他查明了皇后阴谋为由,赠送大量金银财物,并正式签订了大周与宋地的友好盟契。
墨紫在船离港之后,看着皇帝的辇驾迟迟不曾动,就对元澄道,“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一定很崇拜你父亲,所以至今爱屋及乌。”
元澄微微一笑,“是吧。”
“皇帝虽然舍不得你,我却很高兴能回家。”要是裘三娘听到,可能会说她没心没肺,但宋地有儿子,有妹妹,还有爷爷奶奶,一大家子堂哥,以及一起打仗的患难之交。从大求到玉陵,再到大周,她在宋地找到了家的感觉。爹娘的家在那里,闽氏的根也在那里,她也想安定在那里。
“我也有点想元宝。”元澄说道。
墨紫顿时露出狐疑的神情,“真的?”
“真的。你说虾米会不会把他最终压扁?”想念的是那幅画面。
墨紫又好气又好笑,自己也是学不乖,差点信以为真,“哪有你这样的爹,和周岁不满的儿子较劲。”
“我怕他成长太顺,将来没出息。”所以,将自己设成最大障碍。
不知道是真是假,墨紫不管了。
船从原路返回,过云州入扬城,脚还没沾地,李砚就匆匆跑上了船。
张震开玩笑,“李老,你这是太想着我们,迫不及待来迎我们回家?”
李砚却没笑,向元澄递上一本折子,“大人回来得正及时,我刚刚收到衡城急报,这是安明侯亲笔。”
元澄二话不说,接过就看。
“李老,急报所为何事?”墨紫见李砚神色凝重,心中顿生不安。衡城刺史腾郭总管大小事务,金银为何会在那里?
“大求军发动突袭,以七十万兵马全力出击,平居二城已然失守。”李砚长叹一声。
墨紫大吃一惊,“七十万?不是三十万吗?”
大求的兵力全压在北境,以防大周主力过江。端格狩对着平城守了一年多,原本五十万兵力暗中被大求王调走一半。这个军情直到她前往大周时,仍未有变化。
“显然大求王让兵士装成百姓,分小股混进二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了不短时间的农人。”元澄将信递给墨紫,“真是沉得住气。大求王知道国内空虚,即便能取得一两场胜利,却耗不起长战线久对峙,所以他必须集中一线进攻。玉陵他已占了一半土地,又是岛势,一旦拿下,他们易守我们难攻。大周肃王和王皇后先后叛乱未成,他没有内应,暂时啃不动了。但宋地新政,一切尚在恢复,衡城至平城的原玉陵二州,与主领地隔大江,难免鞭长莫及。无论如何看,再次吞下原玉陵是大求王的首选。”
“化身农人增兵四十万?”墨紫想不到的方法,却又恍然大悟,“他不出宫门,故弄玄虚,其实借后宫争斗掩盖真正的动机,暗中调兵遣将。元澄,他知道宋地派了探子在大求,恐怕被他利用了。”
元澄点点头,局势会有这样的走向,始料未及,“和谈也是他的筹谋,我们要求改在上都,对他而言是正中下怀。一方面由王皇后设局陷害你我,与大周关系决裂,而最好就是换个皇帝,另一方面也是声东击西。不管王皇后能否成功,他已经准备偷袭。墨紫,你说得不错,大求王有统一天下的能耐。”
“他在王皇后夺宫那夜离开上都,我就觉得不对。只是当时想,端格狩有三十万,金银也有三十万,衡城还有腾郭的十万军,怎么都不怕他宣战。”到底信息传递慢。
风向一变,要把战火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