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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宁馨拉着宋良玉的手细看。
从上次一别,到现在也有四年多了。
宋良玉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情窦初开,娇憨直爽的小姑娘。那时的宋良玉为疗情伤远走外洋,如今披甲归来,已经是经历过战阵,官至二品的将军了。
身上穿着妃色香云纱盘锦五色绣龙窄褙小袖掩襟短襦,下面一件鸦青色薄水烟大摆及膝裙,腰上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上穿着一双掐金挖云麂皮及膝长靴,站在那里看着贺宁馨笑。
“若不是听见你的声音,在外面见了你这个样子,我还真认不出来!”贺宁馨感慨万分,捏了捏宋良玉的手,感觉到手心已经微微有了薄茧,不复当年的柔软,有了一种女儿家的坚硬。
宋良玉也颇有感触地细看贺宁馨,却见她比当年瘦了不少,不由打趣她道:“敢是简大将军让你生气了?还是你儿子让你操心了?——人家生了孩子都胖,你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倒是瘦了不少!”
贺宁馨拉着宋良玉的手往亭子上走,一边走,一边道:“瘦些好,我以前是忒胖了些。”
宋良玉叫起来:“哪有!——你以前也就跟我差不多………………”
说完这话,宋良玉又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下来。
贺宁馨没有接话茬,进了亭子,从乳娘怀里抱过小子言对着宋良玉道:“这是我儿子,子言。”
宋良玉从怀里掏出一个绿翡玉佩,塞到小子言怀里,道:“姑姑给你的见面礼。”又在小子言的胖脸蛋上亲了一口,亲得小子言咯咯地笑。
贺宁馨忙将玉佩从小子言怀里拿出来,递到乳娘手里,道:“回去打个络子把玉佩穿起来,先收着等小子言大些再给他带在身上吧。”现在无论什么东西到小子言手里,都是马上往嘴里放。
宋良玉是宋家最小的嫡女,小侄儿、小侄女也有不少,当然知道小婴儿的这些习惯,自然也不会在意。
拉着宋良玉在自己身边坐下,贺宁馨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宋良玉腰间的宫绦。宫绦上的绣花,是宫里特有的绣法,跟宫外的大不一样。
“你这结子?”贺宁馨试探着问了一句。
宋良玉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蝴蝶结宫绦脸上有些红。
想到宋良玉的大姐嫁给安郡王做正妃,她有这些宫里的东西,也不足为奇。
贺宁馨笑着给宋良玉斟了一角酒,又帮她剥了一个团脐的螃蟹,撒上姜醋,递过去装作不经意地道:“安郡王妃也是顾着你是她妹妹,紧着宫里头的好东西送给你。”
一句话解了宋良玉的困窘,宋良玉讪讪地笑了一下,仰脖儿喝了青梅酒,又拿了筷子戳着螃蟹黄吃。
贺宁馨便换了话题,问她:“你如今做了东南将军,你爹娘不会高兴吧?”
辉国公向来是明哲保身的人,如今宋良玉却懵懵懂懂地闯入了朝堂,辉国公要高兴才有鬼了。
宋良玉拿手指头戳了贺宁馨的额头一下嗔道:“你今儿是怎么啦?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当然不会高兴。不过我的性子你也知道,本来就不是坐得住,又出去走了一趟,才知道天外有天。”显然两年的出洋日子给宋良玉的触动很大。
贺宁馨倒是不奇怪。
“好在你驻守东南,无诏不得回京。你爹娘又不能轻易离京,就算他们不高兴,对你的影响也有限。”贺宁馨开解宋良玉。
宋良玉吃了一个螃蟹,又自斟了两杯酒喝了,话也多了起来,对贺宁馨道:“他们也没有怎样,只是见天逼着我嫁人,我就受不了。”
贺宁馨失笑,也喝了一杯,对宋良玉劝道:“女人哪有不嫁人的?你今年就二十一岁了,再不嫁人,难道真的要做老姑娘,到时候去给人家做填房?”
宋良玉冷笑一声,将筷子拍在石桌上,瞪了一双大大的圆眼睛,对贺宁馨道:“女子难道一定要嫁人?我早跟圣上禀明过,我这辈子,终身不嫁!”
贺宁馨吓了一跳,问宋良玉:“你来真的?!——圣上怎么说?”
宋良玉叹了口气,枕着双臂趴在石桌上,眼里不由自主流出泪来:“圣上倒是没有准,不过也跟我爹娘说过,让他们不要逼我。”
贺宁馨看着宋良玉伤心的样子,心里也十分难受,将绣凳往宋良玉身边挪了挪,在她耳边轻声道:“十月里大皇子就要大婚了。你就放下吧。”
宋良玉泪如雨下,将头埋了下去,抽抽噎噎地道:“我知道……我不想回来的………………是圣上突然召我入京述职,还让我参加完大皇子的大婚典礼再走。”
这话听得贺宁馨都怒起来:“他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心急气愤之中,居然忘了对宏宣帝用敬语。
宋良玉听了这话,反而笑了,拿帕子拭了泪,对贺宁馨道:“难得见你也有失态的时候。到底是好姐妹,这情,我领予。”
贺宁馨不好意思起来,思考了半天,对宋良玉规劝道:“你终身不嫁,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为了别的人,你要记清楚这一点。也不要觉得自己是为了别人做出的牺牲,更不要去………………藕断丝连。”
宋良玉点点头,道:“这我都想清楚了。我回京这几日,除了入宫面圣,也没有见过旁的人。”
贺宁馨知道她说得是大皇子,便又提醒她:“圣上的本事,你我都知道。你以前的事,圣上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圣上如今还要你在大皇子大婚的前夕入宫述职,又要你参加完大皇子的大婚再走就是要考验你……和大皇子两个人。”
宋良玉讶异地看着贺宁馨问:“考验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考验…………他……大皇子?”
贺宁馨知道宋良玉如今也是朝堂中人,便不瞒着她,对她耳语道:“圣上恐怕要立太子了。”
这是大皇子成为太子前的最后一个考验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第一重要的,便是不能随心所欲,而是要知道取舍,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认为自己是皇帝坐拥天下,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拿什么,这样的帝王,不过是个亡国之君而已。
宋良玉听了贺宁馨的话,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恐怕成了大皇子登上太子位的最后一个磨刀石。
因宋良玉刚刚哭过,一旁伺候的白茶忙对着下面伺候的丫鬟作了个手势让她们去端盆水过来。
现在水来了,贺宁馨便用大帕子挡在宋良玉身前,使人端了铜盆跪在地上捧起来,让宋良玉梳洗。
宋良玉洗了洗脸,贺宁馨又递过来一盒茉莉粉和一盒玫瑰粉,让她上妆。
宋良玉却推脱了对贺宁馨笑道:“不用了。我已经很久不用这些东西了。”
贺宁馨看了看宋良玉的脸,还是饱满精致,就是略微晒黑了些,便叮嘱她可以不上妆,但是每日保养还是要做的。
女人说起保养的话题,自然是滔滔不绝。
两人说得高兴,亭子下面突然来了一个婆子回道:“夫人,外面有涂翰林家的大姑娘递了帖子,要见夫人……和宋将军。”
“涂翰林家的大姑娘?”贺宁馨愕然从来没有来往过。
宋良玉皱了皱眉头对下面的婆子道:“到人家家里做客,都是先递帖子,等人家回了帖子,约了时间才好上门的。怎么好意思大咧咧地说来就来。”又回头对贺宁馨道:“不见。”浑然忘了她自己就是说来就来的。不过宋良玉和贺宁馨交情不一般,不是素未谋面的涂翰林家大姑娘能比的。
贺宁馨方才反应过来涂翰林家的大姑娘是谁,忙道:“宋将军说得有理。”对底下的婆子道:“收了帖子呈上来吧。”这是要拖延了。
那婆子点点头,出去回话。
镇国公府外的一辆青布小车里,端坐着一位容颜姣好,端庄大方的姑娘。一个青衣小鬟站在车旁,后面还跟着两个婆子,两个随从。
一行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镇国公府的角门才重新开启,刚才拿了他们的拜贴进去的门子出来道:“我们夫人知道了,请几位回去稍候。等我们夫人回了贴,再约各位上门。”
虽然一般的做客程序是这样的,可是,那青衣小鬟很不以为然,她家姑娘可是圣上钦点的大皇子妃,并不是一般的官宦女眷。这镇国公夫人,未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吧?
“你有没有跟你们夫人说,是我们涂家的大姑娘到访?”那位青衣小鬟又问了门子一声。
门子恭敬地行了礼,道:“当然说了。只是我们夫人事忙,涂姑娘也身份贵重,我们夫人唯恐怠慢了涂姑娘,才打算回了帖子,再郑重相请。”门子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那青衣小鬟也被说得哑了口。
坐在车里的涂素芝忍不住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一个镇国公府的门子说话都这样周全,真是不简单……
“姑娘,你说怎么办?”那青衣小鬟忙过来问涂素芝。
涂素芝看了镇国公府的大门一眼。她今日来,是得知宋良玉来了镇国公府,才专程赶来的,并不是为了见镇国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