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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恤把我送回营帐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我躺在床榻上合了会儿眼睛,脑子里全是无恤刚刚说的一番话。
其实,关于赵无恤的身世,我很早之前就曾经向史墨询问过。那时,史墨只说他母亲是翟国的战俘,晋国灭了翟国,这个狄人女子因为貌美就被年轻的赵鞅带入府中做了奴婢,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受了宠,便生了赵无恤。
一百多年前,周襄王曾立狄女为后,赵家的先祖赵衰和晋文公重耳在流亡时都娶过狄女为妻,因而我想当然地认为,拥有外族血统的赵无恤,就算其母身份再低,吃穿用度也会比普通士族家的庶子要好些。可我没想到的是,他养在赵府那么多年竟没人知道他是赵鞅的儿子。
十五年前,范氏、中行氏的人屠杀了所有没逃走的赵氏族人,赵家的奴婢、仆从也都没有幸免。那时候如果没有伯鲁相救,赵无恤已然成了新绛城外的一缕孤魂……
外面的天越来越亮,四儿起身给我打了一罐水,我胡乱洗漱了一把就钻进了马车。这一日,邮老头骑着我的小白吹风,我则抱着四儿的腿躲在马车里睡觉。
这一路从新绛到晋阳,跋山涉水,起早摸黑,走得虽然辛苦但好歹还算顺利。
因为有赵家的黑甲武士开道,一般的匪盗也不敢对车队下手,走了半个多月只在路过汾水河畔的霍太山时,碰到过一群不要命的抢匪。可那时还没等我冲出马车,三十几个匪盗已经被无恤他们砍瓜切菜一般地解决了。无邪饶是速度再快,也只分到了三个,事后在我耳边抱怨了好几天。
北方的春天来得比新绛晚了一个多月,连绵的春雨在我们到达太谷时不期而至,一下便下了五天。无恤决定让车队在太谷城稍作整顿,待到天晴时再出发前往晋阳。
太谷是晋阳城的粮仓所在,当日在太史府与栾涛比试演算之术时,史墨就出了一道从太谷往晋阳运粮的题目。兴兵打仗,粮草永远都是最重要的物资,因而太谷城的守备比其他同等大小的城池要更为森严。
太谷的城尹祁力是一个身高九尺长须垂胸的大汉,在我们的车队刚到太谷城时,他正带着几个亲卫巡视粮仓,以致误了出城迎接的时间。无恤知道后并没有责怪祁力迟来失礼,反而夸赞了他几句,请他带着我们在太谷城逛了一圈。
祁力在前头同无恤介绍城内粮仓的布局,粮仓外守卫的数量及轮换的方式,我跟在后面,直盯着祁力腰上的一个铃铛纳闷。
“这次地龙涌动,晋阳城方圆百里都遭了灾。灾后易出暴民,太谷城的粮仓此后几月务必要守好。明日我给你列个单子,你按单子上的数目派人把赈灾粮运到各地去。”无恤事无巨细地跟祁力交待着此次救灾的事宜,祁力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会提出几条自己的意见,无恤因而心情大好。“子黯,你觉得粮仓的守卫布置得如何?”他突然回头问了我一句。
“粮仓府库从里到外,从高到低都有士兵守卫,城尹安排的很是周全,只是这四处士兵轮换的时间再错开些就更好了。”我停下脚步,颔首回道。
“巫士和我的想法一样,集中轮换容易让匪盗趁虚而入,城尹不妨把里、外、高、低士兵轮岗的时间错开,确保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
“诺!”祁力肃声应道。
“城尹大人,小巫有些好奇,大人为何佩了一个不会响的铃铛在身上?”祁力身上挂的铃铛有手掌大小,铃铛里面塞了一条粗麻布,因而他走路的时候铃铛并不会出声。
“这是太谷城的警铃,当天负责巡视粮仓的士兵都要带上这个,一有情况就扯掉布条,摇铃示警。”
我和无恤听完相视一笑,这太谷城尹说话不卑不亢,做事条理清晰,确是个可以信赖的君子。
无恤见太谷城一切井然有序,才真正放下心来,休息了几日。
春日的雨下得淅淅沥沥,分外缠绵。屋前一棵古柏被雨水洗得葱翠发亮,在古柏高大的树冠底下躲着一只圆头圆脑的小雀子,它一身漂亮的蓝羽毛被雨水打湿了,一撮撮贴在身上。小鸟许是懊丧,许是恼这缠绵的春雨湿了它的美貌,正一刻不停地用红色的小喙梳理着羽毛。
“你瞧,那小家伙可真爱美。”我靠着斑驳的木柱坐在屋檐下赏雨。
无恤拎了一壶酒侧身躺在我身边,嘀咕道:“我倒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样不爱美的,成天穿着男子的衣袍到处跑。”
“你说什么?”我伸手夺了他的酒壶,仰脖往嘴里倒了一口。
“我说,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就换回女装吧!”无恤用手支着脑袋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脸,“为什么我从未见你用过脂粉?我以为每个女人都会喜欢。”
“原来无恤公子喜欢满面脂粉的女人啊……那以后,我便每日描眉涂唇,着曳地纱裙,为你弹琴歌舞可好?”我把脑袋凑到他面前,用最甜蜜的嗓音娇嗔道。
他看着我的脸,沉默了半晌,失笑道:“是我错了,我如何能让你成为那样的女人。阿拾,你便是日日烂泥涂脸也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哼!口是心非的男人。”我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阿拾,陪我去个地方吧!”无恤用手捏着我的下巴,轻轻地在我鼻尖啄了一下。
“不去!”
“阿拾……”他的声音越发甜腻。
“去哪里?”我瞪着他没好气地问道。
“昨日听祁力说,太谷城城北有一处山谷,谷中有一棵千年神木,有情人若在它身上刻下名字,便永世不再分开。”
“我不去。”我拂开他的手,低头讪讪道。
“为什么?”他的声音瞬间变得晦涩。
“和你捆在一处?那将来我若是遇上心仪的俊俏儿郎,岂不要后悔。”
“阿拾……”无恤怔怔地看着我,眉头紧蹙。
我支起身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骗你的。”
等他回过神来要抓我时,我已经一个翻身跳到了院子里。
“干嘛,只许你耍弄我,就不许我耍弄你了?”我在雨中笑盈盈地看着他。
无恤迈步走入雨中,轻轻一拉将我揽进了怀里,一声悠长的叹息在我头顶响起:“随你现在如何耍弄我,只期望将来你不要狠心离了我……”
“无恤,我刚才是戏耍你的。”我抬头柔声道。
“嗯,我知道……”他用手扶着我的脑袋,声音里竟有浓浓的哀伤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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