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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节 身葬心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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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颜的手死死巴着桌沿,望着革雍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里。她多想狂奔而去,喊一声“表哥、”搂着他的脖子让他教自己武功,就好像以前一样。

    可她不能这样,她不是韦孟颜,而早已经成为韦贤妃,她的威严和身份不允许她如此放肆。

    转头望了望那红烛,记得洞房huā烛夜,那烛光也如此火红,他轻轻撩起自己的头巾,春宵帐暖总是嫌短。可自从秦卿来了、尤伶来了、

    无数的女子来了,日日对着红烛的人,渐渐只有她了。

    逐渐的,她开始贪恋权力了,没有他的陪伴,有了权力在侧也是好的。她渐渐走上一条自己铺垫的高梯,尽管充满了荆辣和鲜血,她一步一步赤脚塌上去了。而今,这些荆棘如同铁钉一般,把她钉在高高的铁架上,再也下不来了。

    她冷笑一声,怕什么,无论如何,我韦孟颜高高在上,万人敬仰!

    我在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表哥,我为了爱甘愿入宫做一只囚鸟,而我得到了什么!既然独守空房是我的归宿,那么不如让权力来填补我的空虚,那我活的还不至于那么可悲!

    皇上,你恨我,怨我,我知道。我就是让你恨,让你怨!我让你看看,这大明宫将我变成了一个怎样的怪物,我就算痛死,也不会让你和你身边的贱人快活!

    脑中传来一阵阵剧痛“啊”她忍不住捂着头低吟一声。

    “娘娘,快歇息罢。”灵箫过来劝解道。

    她咬着牙起了身,深吸几口龙脑香的香气,然后一头倒在榻上睡去了。

    三日后,卓九姑下葬了。

    下弄当日是个飘雪的清晨,李雍忙于朝参自然无法参加,只有郁致、尤伶、碗贞和成君。碗贞和成君还是陪着郁致才前来的。

    棺材上一朵大大的白huā,洁白的好像地上的雪,让人有一种九姑是雪中仙子的错觉。白色的纸钱飘飘洒洒,软弱无力的飘在空中,混着天上的白雪落入地上顿时消失不见了。

    九姑是被太后赐死,所以葬礼连一点哭声都不能有,太监宫女也是敷衍地撤着纸钱,一脸木然的表情。

    雪huā打在郁致的脸上,凉凉的。她知道那不是泪,因为自己的泪早就干了。

    不一会,短短的葬礼队伍就消失在视野中,她盯着白雪皑皑的远方出神了好一阵子,这才回过头来。

    几位娘娘都不说话,跟着她来到太液池畔,那是她们当日丢雪球的地方。九姑的音容笑貌几日前还在这片雪中美不胜收,如今却只能用这种毫无声息的方式在大明宫谢幕。

    郁致让银瓶将带来的饭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叠枣子糕,是九姑最爱吃的食物。她拿了出来放在雪地上,一片片雪huā落在赤色的枣子糕上,好像白糖一样,可口极了。

    她低头喃喃道:“九姑,你安心上路。这枣子糕是我亲手做的。

    我笨手笨脚做的不好,你别嫌弃。以后每年今日,我都会做枣子糕给你吃,我一定会记住今日。”尤伶在后面幽幽叹了口气,道:“还是忘了罢,过眼云烟的事情,何苦摆在心里。”

    碗贞也说道:“致姐姐,人死不能复生,宽心罢了。”

    她转过头,望着她们道:“我一定要记住。一个人死了,怎么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被这么忘却了。我就是要记住今日的痛,记住九姑是怎么枉死的。痛是心中的一根刺,我要用这根刺提醒我自己,来日必然为她洗刷这冤屈,不会让她白白赔上性命!”

    “说的好!”成君朗声道:“学武,就要先学会被人打,记住那种痛,抗下那种伤才能打人。一定要记得今日,才能改变明天。”

    尤伶微微摇摇头,不予置评。碗贞只是一脸担心地看着两人。郁致和成君两人四目对视,互相给了个安慰的眼神。四个人回头看了眼那碟枣子糕,这说话功夫已经都被飘雪覆盖,慢慢看不见了。大家都叹了叹,然后各自回宫了。

    回到殿里坐下,郁致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好像全部被抽走一样,没有任何力量动弹了。九姑对于她来说,曾经意味着一丝希望,意味着这大明宫中最后一丝纯真的净土。而如今,因为她将九姑“收入帐下”也导致了九姑锋芒毕露而被奸人害死。“我不杀伯牙,伯牙却因我而死”她如何不心痛!

    一整天,郁致食不知味,滴水不进,银瓶努力讲了些笑话都无济于事,只得闷闷坐在一旁陪着她发呆。

    晚些时候,文睿打坐完从房里出来了,见她憔悴的模样,心疼的抚摸了下她的脸颊,又想起什么。她返回小间,不一会出来了,手里递过来一个信封说道:“刚才皇后差人来说收到永宁公主的家书了,另外有一封信是特别给姑娘你的,可只有你有别人都没有。”郁致接过来一看,一行清丽的字迹映入眼帘:“郁致亲启,永宁奉上”。永宁来信?还特意给她,这不禁让她有此意外。

    她走到窗户边上靠着,慢慢拆开信封。今日雪大,映着雪光线很好,她将信纸展开,只见信里写道:郁致,如此称呼你是不是很讶异?

    记得有一次我拦了你的车辇,气得说你只是皇兄的一个妾侍。那日我是气糊涂了,并不是诚心的。今日我如此称呼你,因为你算得上是我唯一的朋友。

    很奇怪吧,我们一直都十分对立,我之前甚至有些瞧不起你,如今为何称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呢?可能我作公主快二十年,身边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男的都是些趋炎附势想依仗我公主名分爬上驸马之位的,女的都是顾忌我的身份巴结我的。我一生中遇到的人,只有杨执中和你,不顾忌我的身份而自在的和我相处。而我在这草原之上,环顾万里白云,脚踩无际青草,回首过去,只有你配做我的朋友。

    吐蕃的好我在给皇兄皇嫂的信中都写了,不管你怎么想,我这些苦水可只能往你这里倒,再没别的去处了。

    来到吐蕃有一段日子,可我还每日都生活在无数的震惊之中。首先,这里的女子是当做牛羊贩卖的,和牲畜一样。虽然我贵为王妃,但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只是一个稀罕的外来珍品,是莫氏克一个掠夺来的猎物罢了。

    每次聚会,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当他们在我面前放肆的开玩笑,我只能装作听不懂。可我知道他们说的那些污言秽语指的是什么,他们男子女子豪放的程度是我们大唐人万万不能相提并论的。

    莫氏克确实宠爱我,那种宠爱似于是对于自己所属物得炫耀,而不是喜爱。他重砸千金给我买各色的饰品和衣物,把我打扮的鲜亮无比,只因为我伴着他出行时,他能赢得各路羡慕的眼光。而我嫁给他之后,他陆续又娶了几个姬妾,她们如今已经公然在我面前议论我,可我还是听不懂,只能转头避开。

    我听不懂,看不懂,就和一个穿着光鲜的瞎子和盲人一样,只能在我的营帐中待着,连出门都有困难。以前我还时不时能出宫游玩,如今竟成了禁足一般的人物了。

    到现在,我还是不懂爱。我曾看过你望皇兄的眼神,我知道那一定是爱。可惜,我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拥有那种眼神了。我想过逃,可是放弃了。我没有任何借口,我过的如此富贵荣华,拥有了吐蕃未来赞普的宠爱,我为什么要逃?我又能逃向什么方向?

    我身负大唐和亲的使节重任,我也无处可逃。

    眼下我写信的营帐,也许就是我的坟墓。这一座坟墓华丽而炫目,可惜我要死在这里了。最起码,我的心已经死了。

    永别了,郁致,我从此的人生,就是自己慢慢用时间为自己挖一座美丽的坟墓,不要告诉我的皇兄和母后,我希望他们对我的回忆永远停留在我风光出嫁的那一天,停留在我依然是凤凰的美丽时刻。

    最后,我羡慕你,嫉妒你,时间男子多少,你爱的那一个,正是真爱你的那个,何其幸运!

    阅后销毁永宁上“拿个小火盆子来。”郁致声音丰些虚,轻轻扬扬手。

    银瓶拿了个铜盆过来,夹了块烧热的火炭放在里面,端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

    郁致将手中的信纸慢慢放入火盆中,火苗沿着信纸边缘慢慢的扩散开来,迅速将这一份哀思吞没了。

    “好一个永宁公主,一滴眼泪都没有,连我都佩服的很。”她低下头,喃喃道。

    如熙走了过来,叹了口气,问道:“公主,不好?”

    郁致抬头望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但两人这么多年的默契,她一个眼神胜过千言万语,如熙立即就明白了。

    “永宁公主,表面骄纵,内心果敢,不愧为大唐公主。她那份拿得起放的下的胸襟气度,我自叹不如。我如熙何德何能”

    文睿坐在一旁,淡淡一笑宽慰道:“如熙万万不可这么想,每个人的际遇不同,命数也不同。好像皇上这样的九五之尊,你尚且不稀罕,每个人情根早已经有了归属。公主的命运,相信也会有她的安排。”如熙垂下眼帘想了想,又开口道:“姑娘,我们能为公主做些什么吗?”郁致闭上眼睛,抄检后宫,九姑的死,永宁的离去和失意,这一些列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一个翻滚的大雪球上,不停的跑,稍微停下一步就会被压入万丈深渊。她长叹一声,似乎老了许多岁一般。

    “什么也做不了,刚毅如永宁,尚且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女子千万般无奈,又怎能轻易消受?唯有祈福罢了。”她虚虚摆摆手,径自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