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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给洛笙年下了断头令,可弘德帝也同样怄了数日的火,连后槽牙都肿起一块,茶饭不思。
不过皇帝陛下毕竟是皇帝陛下,九五之尊的心胸还算宽阔。生气归生气,但却不是一味的乱发脾气。
冷静下来想一想,洛笙年固然有错,但说实话,九原变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会出现各种预料不到的状况也是情有可原的。
所以,当十日期限一到,耿南塘奉命前来拜见时,弘德帝的怒火已经渐渐平息了大半,也能冷静下来,听臣子细细将九原的各项利与弊细细道来。
身为皇上最器重的大臣之一,老耿同志做起工作汇报来,水平也是一等一的,并不去扯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只把九原整个现状进行了总结,然后重点给出几条建议。
他话说得简要清楚,就连随侍一旁,文化水平并不太高的御前统领王猛也听得十分明白。归纳一下,耿南塘的意见主要就以下几点。
首先,九原目前的经济政策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一点,可以从九原这几年上缴的税收,开荒的耕地,以及解决士兵俸禄不足,还有闲杂人员就业中得到充分体现。一项一项,全用数字说话,还和以前的经济状况进行了对比。那图表一送到弘德帝手上,看得皇上眉头就舒展了一半。
既然解决了整体方针政策的问题,那接下来就是分析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各项糟心事了。
作为一个经济活跃的区域,当前九原经济结构中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官商不清,权限不明的问题。
当然,这件事情上朝廷是要负一定责任的,当然也不能全怪弘德帝这个大当家的。他当初设立监事院是一片好心,唯恐本地府衙弹赅不住军部,致使生乱,可从实际情况来看,却是造成权责不清,多头领导的根源。
耿南塘大胆提议,政府职能要简化,才能让各级官员明确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譬如军方里已经有监军了,如果皇上只是担心这头独大,可以适当加强监军的权威,或者干脆把监事院并入本地府衙。再或者将监事院独立起来,作为象御使台那样只管监查,而不管具体经济事务的专门机构,用以监督一应文武官员,仲裁相互之间的纠纷。而不用弄出个一手遮天的婆婆,反而让军方和府衙全都束手束脚。
弘德帝听得默默点头,这点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这些天,捂着那痛牙痛定思痛,也觉得当初给监事院的权利放得太宽,以至于让洛笙年这个小年轻冲得太猛,凡事求大求全,当然会出问题。
再接下来,耿南塘又提出第三条建议。他觉得,要促进九原的发展,官府就应该彻底的从九原的经营中退出来。当然,为了维护稳定,粮食加工这个和军方息息相关的行当还可以继续干一阵子。
这一点,耿南塘也是有理论数据的,官方大部分的买卖是和钱慧君合作的,可老耿实际一查账,发现其中弊端不少。
因为打着官字号,虽然经营上少了竞争对手,但由此产生的不正之风也相当可怕。就拿酒楼来说,洛笙年吃饭是打了白条,可还有为数不少的官员都在那里打了白条。
有好些事,老耿都手下留情的没有去细查,可就表面浮出的这些问题,他就不难想到,既然在经济上有问题,那些替钱慧君管理产业的人呢?绝不可能是钱慧君一人招来的,其中必然会有不少官员的七大姑八大姨。
这要认真查下去,估计整个九原一半的官员都要受到牵连,而这样将引发的政局动荡肯定不是弘德帝愿意看到的,所以耿南塘觉得,取消这些官字号的经营才是治本的所在。
官府应该是个管理机构,而不是经营机构。要是当官的成天想着怎么去赚钱,那当地的经济是铁定要出问题的。
对此,弘德帝已经有了深刻的切肤之痛了。
想想洛笙年领导下做出来的布料,比人家大楚可差到海里去了。原因是什么?那是因为人家官营是贡上的,这边官营是去卖老百姓的,东西能一样么?
弘德帝一想起这事就气得牙又痒痒了,那姓彭的太监实在太狡猾了,一时不察,竟中了他的圈套。实事求是的说,要是真拿南明贡上的布料来比,他们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好不好?
耿南塘最后提出,九原要发展,经济要搞活,官府除了不应该与民争利,还应该降低税率,并积极兴修道路桥梁,让更多的商人愿意来此进行交易。
从明面上看,官府此举可能会受点损失,但实际上,九原地处偏远,这一路的车马劳顿,食宿花销,又将带旺全国多少地方的经济?而那些地方,可没有税收优惠。
结合最近听到的风声,耿南塘开始总结陈词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是我们南明和北燕真正发展起来了,那大楚的商人能不闻风而动?只怕到时就是楚国君王再怎么禁也禁不住的。所以陛下完全不必屈节相邀,咱们只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大楚的加入,必是指日可待。”
最后这番话,说得弘德帝终于连心中最后一口恶气也吐了出去。
身为帝王,他自然知道许多寻常人不知道的隐辛。其实弘德亲来九原,有一点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在九原商贸区外,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个黑市。彭公公说,九原没有他们大楚的好东西,那是他不知道,实际上,这些好东西全是黑市上进行交易了。
无论对于哪一国官府来说,都无比痛恨的这种黑市。因为这些交易不光逃避了税收,还将极大冲击官府领导下的正当经营。如果任其发展,成了气候,随着一些巨额资金的往来,甚至有可能动摇国之根本。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方才耿南塘那句熙熙攘攘,已经道尽世人的心态了。真正在有巨额利润可图的情况下,谁能保证那些达官贵人不会相互勾结,图谋暴利?所以弘德帝才要亲自来九原走走看看,才要促成大楚加入三方贸易。
一旦有了合法合理的渠道,正经商人就不会想着去走私冒险。而就算有这样胆大妄为之人,三国官府也可以完全联手进行打击。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利益将是共同的。
不过弘德帝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却遇到楚君那个贪心的家伙,派出个亲信彭公公更是狂妄之极,一开口就把条件提得高高的,这让他如何肯干?
说来也是洛笙年不争气,做出那样烂的布料,给彭公公拿住了把柄,要是不扳回这个面子来,让他再怎么去跟楚君打交道?
可这个问题拼的不是智慧,而是实力了。
弘德帝想起来又开始牙疼了,恨恨的道,“十日之期已到,洛笙年那边怎样了?”
耿南塘迟疑片刻,回了句话,“臣近日一直忙着和钱文仲钱老大人商量事务,那边尽数托付韩元帅照管了。具体情形,还未问过?”
弘德帝眉头一挑,“钱文仲?他可有说什么?”
耿南塘躬身回道,“钱老大人是主动前来帮忙的,要不是得他襄助,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理出头绪来。”
弘德帝心里雪亮,却没好气的白了老耿一眼,这时候跟人说情,不就是想让他往开一面?不过女婿是女婿,老丈人是老丈人,他最多不因这女婿的罪过去牵连旁人,可洛笙年却着实要狠狠的惩罚一番才好。
正想发话,却见韩瑛喜笑颜开的前来求见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代王与邓大公子的冶炼,成功了!”
一把还没来得及配鞘的长刀用软布严严裹着,送到了弘德帝的面前。
天子面前,不容刀兵相近。王猛上前接过,伸手一抖,一把长柄窄身的乌黑长刀落入他的手中。
他也是用刀的大行家了,一眼就看出,这刀虽黑黢黢的长得不咋地,那是因为没时间打磨的关系。可搁在手上掂掂分量,再凌空虚劈几下,那手感和韧劲却无一不昭示这绝不是一把普通的长刀。
韩瑛一脸自信的道,“陛下,此处地方狭小,恐伤着龙体,可否容臣与王大人在院中较量一番?”
可以呀。弘德帝其实更想直接冲屋里去劈那块带给他无上耻辱的布,要是能劈开,他也就不问什么了。可看韩瑛一脸抑制不住的喜形于色,弘德帝暂且按捺下了好奇心,看臣子的表演。
韩瑛为了给这个表演增色,真是下血本了,把家传的宝刀都给拿了出来,寒光闪闪,看着可比那把新刀强多了。
然后一路引着王猛劈刺进攻,要说能混御前的都不是傻子,王猛很快会意。他先不敢大意,只对着院中一株婴儿手腕粗细的石榴树砍去,没想到,刀锋过后,那石榴树竟不费吹灰之力就给横砍成两截。
这一下王猛信心大增,在韩瑛的示意下,双手执刀,一个高高跃起就对着他砍下。韩瑛回刀抵挡,双刀相交,呛啷巨响。
然后,韩瑛的刀断了,而王猛的刀却是完好无损。
“陛下!”王猛激动了,单膝点地,将刀横托于弘德帝面前,“恭喜陛下,这真是把好刀!”
弘德帝早看得眼都发直了,二话不说,提起这刀就转身进屋,对着桌上那块他仇恨了整整十天的破布砍去。原本只能被扎穿几层的布,眼下却是如切豆腐般给他一刀劈开!
痛快!弘德帝仰天长笑,“快!让魏东年去找那姓彭的,好好替朕出这一口恶气!”
南明现在能炼出这样的宝刀,往后在三国之间,腰杆子也硬了不少。
……
九原极出名的销金窟飘香阁里,宁格扔了个玉坠,把红霄姑娘打发了出去,自跟心腹说话。
“打探得怎样了?”
“虽打听不到那大楚的钦差究竟住在哪里,不过依小的看,多半是在军部衙门。因为整个九原,只有那里守得极严。听说南明皇帝派到军队的太监监军也住在那儿,想来那大楚的太监肯定也是在那里。要是少爷真有心去,咱们不如就往那里闯一回。就算抓不着钦差大人,但能抓几个官员家眷不也是一样的?反正是栽赃那丫头,只要死了人,又管他是谁?”
宁格觉得有理,“那好,咱们就这么干了。趁现在白天,韩瑛不在府里,想必防范也要弱些。你去让人准备好接应的马匹,再来几个跟我进去劫人。”
这两日,钱慧君非常不安。
因为她用唯一剩下的戒指换了个情报,听说洛笙年又回来了,好似还炼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立下了大功,让钦差大人非常高兴。给他的待遇好了许多,不再如从前那般当囚犯般看待了。
至于邓恒兄弟,都已经给放回去了,眼下唯一还扣着的,只有她和温心媛了。
这种种迹象,怎不叫钱慧君心乱如麻?想打听洛笙年到底炼出了什么,可那却是一个看门的婆子无法知晓的。
坐卧不安的在屋内来回走了不知多少个圈,钱慧君一颗心却越发慌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真要是他们都脱了罪,那自己可怎么办?
正在六神无主之际,忽地就听院外看守的士兵喝斥起来,“你们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钱慧君赶紧凑到窗前,就见两个高大的汉子抬着筐黑炭进来,“回大爷的话,我们是来送炭的。因是头一回来,走错了道。”
士兵顿时警觉起来,“送炭的怎么往这里走?就算是头一回来,怎么也没个人带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让你们来的?说!”
眼见士兵起了疑心,那二人换个眼色,忽地从炭火筐里抽出两把刀来,一边一个,就对着那士兵砍杀过去。
俩士兵虽起了疑心,毕竟有些猝不及防,更没想到竟有人敢大白天的在军部衙门里动武,一时来不及防备,竟给他们杀了个正着。
眼看出了人命,院子里的小丫头顿时尖叫起来,那两人猛地把门踹开,闯了进来。
钱慧君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来干什么,只能不停的摆着手后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宁格闯进这里,也不辨东西南北,只看钱慧君生得还算貌美,又打扮得跟个夫人模样,还以为是官宦人家的女眷,顿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敲晕,扛在肩上就带着往外冲。
也幸好眼下这地方僻静,又不是特别的受重视,所以那小丫头的尖叫虽然引来了人,却动作毕竟慢了一拍,已经让宁格带着人把钱慧君劫了出去。
等到韩瑛赶回来时,听说旁人没被惊动,倒是把钱慧君劫了出去,简直觉得匪夷所思。他一时还想岔了,难道是钱慧君养的打手?可那也不象啊,怎么会只劫钱慧君,不劫莫祺瑞呢?
温心媛瑟瑟发抖的站了出来,“出……出事的时候,我躲在窗户边看了一眼,依稀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韩瑛闻言立即找来画师,根据温心媛的口述,描绘打劫之人的外貌。不过眼下皇上在这儿,怕乱了民心,韩瑛虽有了画影图形,也不敢十分张扬,只能秘密发放下去,着人查访。
至于已经吓得噤若寒蝉的温心媛,死活再不敢呆在那院子里。韩瑛心想,眼下洛笙年的事算是解决了一半,留着她也没什么用,不如干脆做个人情,放回去拉倒。
只是温心媛虽回了邓家,但眼下的邓家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反正韩瑛打发人来时也说,还要提温心媛回去问话的,那许曼儿就大方行使主母之责,把她拘禁在了屋里,怎么也不放她出来了。
温心媛心里窝火,可要争吵,身边的原班人马都已经换了人,她要怎么闹得起来?
再说,许曼儿还有许多正事要办,根本没空跟她磨唧。趁着方氏一门心思扑在刚回来的邓悯身上,她悄悄准备了一份厚礼,给钱灵犀家里送去。
听说钱家来亲戚了,她还是挺感谢钱灵犀点拨过自己,也愿意给她长长面子。
……
林氏再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弟弟林守业居然会拖着一大家子也到九原来了。
想当年,钱灵犀出了个主意,帮小舅舅瞒着哥嫂,学到了家里祖传的漆匠手艺后,林氏就资助这弟弟分出来自立门户了。这些年,也慢慢的也把日子过了起来。最要紧的是不用再受哥嫂的气,一家子过得舒心多了。
林老爹是早已过世了,林守业便把亲娘熊氏接到身边熙养天年。眼下,他的大女儿也已经嫁人,大儿子也成家立业了。眼下,他把老娘留在孝顺的大儿子一家身边照顾,自带着媳妇和两个小儿子一个小女儿到九原来了。
跟自己亲姐姐,也不用藏着掖着的,林守业如实道,“上回扬武到跑船时,曾给家里捎了封信,听说你们在这里发展得不错,各项手艺都要人,我就厚着脸皮带着孩子们过来了。家里生意虽然也能做,但也只能糊口而已,将来等这两个小的长大了,总不好跟他们哥哥抢饭吃,所以就想把他们带出来闯一闯,这里毕竟有姐姐一家看顾着,我也能放心了。”
林氏眼下可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抹眼泪的软弱妇人了,弟弟这话她是同意的,不过也有一番话,得让弟弟牢牢记住。
“你可别怪姐姐说话不中听,你们来了,我欢迎,但咱们这里可不养懒人。多年不见,我信得过你,却不知道两个大侄子为人怎样。这房子毕竟不是咱家的,所以我不留你们住。回头让你姐夫给你们另外租个屋子,你们父子就跟着你姐夫做事去。要是干得好,工钱什么的一分不会少,可要是光想着亲戚情份偷懒耍滑,那还不如趁早回去。”
林守业在心里暗暗讶异姐姐的变化之余,却也同意她的说法。连连应下,回头又狠狠告诫自家的老婆孩子去了。
钱灵犀瞧得有趣,不过她也有事要忙活。
首先,是她一直盼望的宛娘母女终于到了。如钱灵犀所料,丘夫人不仅没要她们的身价银子,还出钱托人将这对母女一并送了过来。
随信附上的不仅有她们的卖身契,还有一份品行鉴定报告。其实钱灵犀不看也知道,宛娘母女眉目清秀,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却又朴素之极,一看就是正派人。老周眼光不错,找的确实是过日子的上佳人选。
只是这宛娘虽已三十一二了,但风韵犹存,女儿绣珠也聪明伶俐,眼下差不多刚到及笄之龄,按说带着这样一个女儿,应该也不太愁嫁,她怎么就看上木讷憨厚的老周了?
宛娘挺不好意思,却还是如实告诉新主母,“老周是个实在,知道心疼我们母女。从前绣珠小时生病,谁也不愿搭理,全亏他照应。眼下他虽瘸了腿,我也愿意跟他过日子,只求少奶奶往后给我女儿指个好亲事,我就感激不尽了。”
好说好说,钱灵犀眼下可愿意做媒,尤其是绣珠这样白净俏丽的小姑娘,肯定不愁销路。而且,听说这小丫头已经尽得宛娘真传,钱灵犀可要给她择个好夫婿,将来留作她身边的顶梁柱。
相见毕,让人把她们领了回去,钱灵犀正想备份礼物送到房亮那儿去,可巧许曼儿的礼就来了。
这回林守业一家还有宛娘母女得以顺利来到九原,全亏了卢家人的帮衬。说来也巧了,原来荣阳国公府六小姐钱婉君,嫁作填房的那位卢远道卢大人和房亮的妻子,过世的卢月娥是同族中人。
妻子不幸难产过世,房亮早给家里带了信。卢家人心疼女儿年纪轻轻便客死异乡,还是希望她能叶落归根,这点房家毫无异议。
于是,房亮的兄弟房奕,便和卢月娥的一位兄长一起,随卢远道的官船上京,顺道捎上了林守业一家,同赴九原,处理卢月娥的后事。
钱灵犀惦记着和卢月娥的一场情谊,兼之又是小心兰的干娘,现在卢家来了人,她大着肚子不便过去相见,却也要送份礼物,聊表心意。
在许曼儿送来的礼物中选了些合适的,又从家里打劫了一些,凑了份差人送去。回过身瞧见邓恒拿把扇子专心的盯着小火炉烤板栗,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你好容易出来了,也不去干点正经事,老折腾这些做甚么?”
邓恒一脸正经,“这可是今年头道下来的新鲜板栗,不是你说肚子里的孩子想吃么?你别吵我,小心糊了。”
这小子自好不容易给放了出来,说什么也要跟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钱灵犀嫌他腻歪,可邓恒却乐此不疲得很,端茶倒水,捶腿捏肩,无比殷勤。钱灵犀有时想想,真不知他是孝敬自己,还是孝敬孩子。
听说舅舅一家来了,钱彩凤今天也早早结束了生意,回来先去见了林守业一家,回头就见邓恒这么一副二十四孝的模样。正想打趣几句,却忽地见到钱文仲一脸凝重的陪着位客人和他的几个随从进来了。
钱彩凤只瞧着那客人有些脸熟,仔细一想,不是那日要包下她布匹的人吗?她性子素来爽朗,不由就笑道,“大伯,您怎么把个客人领回来了?难道还真是什么官大人不成?”
可邓恒瞧见此人,已经慌忙扔下蒲扇,上前施礼了,“皇上您怎么来了?”
啊?钱彩凤吓了一大跳,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那里。
弘德帝却呵呵一笑,将外甥扶起,轻嘘了一声,“无需拘礼,今日我来,只是你舅舅,过来走走亲戚,可还欢迎?”
谁还敢说不欢迎么?钱灵犀把皇上两字咽回去,“那……那请皇舅舅快请屋里坐吧。”心里却在腹诽,这黄鼠狼闲着没事来看鸡,怕不只是走走而已吧?
弘德帝却赞赏的看她一眼,“还是先带我进去见见你们家人吧。”
“那,黄大人这边请。”钱文仲也迅速的改了口,把弘德帝往大厅带去。回头给干女儿使了个眼色,钱灵犀立即会意,她大肚子不方便,忙让钱彩凤去把一家人都请到大厅里去相见。
钱彩凤抖着嗓子问,“那……那要怎么说?”
钱灵犀难得见姐姐也露一回怯,不由笑道,“放心,没事的。你别瞎嚷嚷了,省得吓着人,只说是相公的一位表舅来了就完了。”
好吧,钱彩凤飘飘乎乎的进去请人了。
听说是邓恒的亲戚来了,钱家人倒挺给面子的,乡下人总说,舅爷大过天。又听说是远道而来的舅舅亲自登门拜访,就更要给面子了。所以不一时,全家人都集中到了大厅来,跟这位舅舅相见。
曾经上过金殿的钱扬名觉得这位黄舅舅有点眼熟,却不敢相认。只见婶娘林氏很是贤惠的跟人打了打响,就和母亲莫氏一起到厨房里去忙活,要给两位舅舅准备晚饭了。他想趁机问问钱灵犀,却见三妹冲他眨了眨眼。
好吧,钱扬名知道了,不问了。
石氏虽然没面过圣,但看出这位舅舅的气概实在不太寻常了,况且邓恒的母家不是皇族么?这舅舅又怎会姓黄,难道也是皇亲贵戚?钱文仲没法解释,只能老着脸在那儿装傻。
至于其他人,倒是自如得很。大家见过了礼,弘德帝就用寻常口气跟他们拉起了家常。看他态度亲和,一家人也敢畅所欲言,什么样的家长里短也好意思往外说。
只弘德帝是何许人也?稍稍下个钩子就把话题往正事上引了。
先作不经意状问钱灵犀,“听说你杂学旁收,很是知道些不一样的事情啊。”
钱灵犀顿时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那是小时候看闲书闹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她可以编点谎话哄陈曦那个药呆子,但要是皇上拷问她怎么弄出那炼钢的方子,她得上哪儿瞎编去?
敌人太强大,多说多露馅,所以钱灵犀打个哈哈就想把事情带过去。
可弘德帝一笑,又谈起九原的经济事务来,“听说,这儿最早也有你的一份功劳,那么往后,你又有什么想法?对了,我听说朝廷有意减轻税赋,你们觉得如何?”
那当然是好啊!钱彩凤还以为皇上是在就她那天的话说事,讪讪笑道,“其实眼下的税也不重,真不重了。”
唐竟烨听得稀奇,她天天在家抱怨税赋过重,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怎么这会子却改了性子?
可弘德帝还是盯着钱灵犀,“阿恒媳妇,你来说。”
邓恒想帮腔,却被舅舅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钱灵犀心想,今天要是不提出点让皇上感兴趣的东西,恐怕他不会放过自己,想一想,干脆道,“其实朝廷若真想减轻税赋,吸引更多的百姓前来,不如免税得了。”
“胡闹!”钱文仲唯恐皇上生气,赶紧瞪一眼干女儿,“税赋乃国家根本,怎么能免?”
“干爹,您听我说。”钱灵犀道,“这个免税不是所有的都免,只是对那些在商贸区进行交易的商户们免掉。舅舅不妨想一想,眼下不说私营,且看官营的税赋有多少?真心不算高了,如果再减,那跟免掉也差不多。但是,对于商户来说,哪怕只让他交三文钱的税,这跟完全免税,哪个让人心动?”
钱灵犀瞟一眼若有所思的弘德帝,继续道,“我想朝廷想要减低税赋,肯定也是想以此带动更多的商人来此行走,既然如此,那何不大方点全部砍掉?并且定个十年、二十年不变的政策,这样一来,说不定全天下的商人都要抢着到这里来了。而这一路上的车船交通,饮食住宿,朝廷又该收取多少的税赋?再者说了,眼下九原虽然发展起来了,但毕竟还是人丁单薄了些。百姓们故土难离,要不是家计实在艰难,或是有亲戚投奔的,谁愿意大老远的离乡背井,来此受冻?”
这话说得林守业连连点头,他就完全是这种情况。要不是看着家乡不好讨一口饭吃,何至于来此?
钱灵犀又笑道,“如果能有些好的政策,也不光是经济上的,如果能在文化上,比如说在九原的科举上,适当的多给一些秀才录取名额,或者说达到一定规模的商户就允许一个子侄破格参加科举考试。说不定就能吸引更多有远见的富商士绅来此定居,而这些才是真正把九原发展起来的保证。”
钱扬名听及此,忍不住大胆进言,“九原本就因商而兴起,下官……我现下管着学务这一摊子,就遇到不少这样的事。因朝廷有律法规定,商贾之家的子弟不得从事科举,可实际上,眼下大半九原的人家或多或少都在做着与行商相关的买卖。
有些种田的人家也会兼带摆个小面摊,有些做生意的人家也会开几亩荒地种菜种田,这在学籍认定就平添了许多麻烦。譬如张三和李四家做差不多的营生,可李四家因为原是种田出身,家中孩儿就可以读书进学,但张三因是商户,孩儿就没有这样资格。若是自家孩子资质平平倒也罢了,若孩子果真是个有出息的,家长必定要来叫屈,弄得我们也很头痛。眼下就有几家正扯着呢,我曾问过盛大人,他也不知该怎么受理。”
弘德听得不住颔首,“你们这些想法都挺好,小钱大人,你回头去整理一份文书交耿大人直接奏上来吧。”
他一时忘形,还当成在朝堂上办公了。可钱老太爷一听他说话的口气甚大,心思也活泛了起来。老人家可不糊涂,他知道邓恒是个贵婿,他的舅舅搞不好也是个贵人,若是能让他在皇上面前替自家孩子们说几句话,那该多好?
反正他年纪大了,也不怕丢脸,于是就厚着脸皮,道起了委屈,“阿恒他舅舅,你也瞧见我们这一家了,虽然谈不上多好,但真心没一个坏的。可眼下咱们老钱家倒霉,生生惹上了官司。眼下后院还关着个丫头和小外孙呢,要说大老爷们在外头干的事,她们女人家家的如何晓得?可这也得受牵连了,真是可怜!”
这话听得石氏忍不住又想掉眼泪了,只听钱老太爷又道,“幸好你们是现在来了,要是前些天,我们一家子连门也不敢出,哪敢接待你们?这不是我要说那钦差大人或是皇上不好,其实只要细想想,咱家真要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光扒着灵丫那女婿就够了,何苦还要去辛辛苦苦的去外头干活赚钱?你可别嫌我老人家唠叨,我一看你就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要是你有机会见那钦差大人或是皇上,也替我们家分辩分辩,可别冤枉了好人!”
看爷爷说得胡子直翘,唾沫横飞,只把钱彩凤听得小心肝一阵乱跳,爷爷这也太威武了。连皇上都敢议论,真是好样儿的!
至于钱扬名,却是只关注的倾听女儿在一旁的呀呀学语,至于其他,他能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么?
幸喜弘德帝听了只是笑,并没有生气。又说了会子闲话,钱文佑钱扬威父子俩也回来了。有钱文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在,场面就更热闹了。更兼钱扬友做完功课出来,抓着小侄子泰生一起疯闹嬉玩,更加鸡飞狗跳了。
一时玩得兴起,小泰生还躲到黄舅舅的身后,揪着他的衣摆,跟钱扬友玩起了捉迷藏。听着家人说他,还天不怕地不怕的爬到弘德帝身上,亲他两口表示亲热。
钱灵犀和邓恒对视一眼,他们能当什么也没看到么?
终于天擦黑了,饭菜也很快的端上来了。
虽是家常菜,也丰盛无比的摆了十六只大碗,算是乡下人待客最隆重的礼遇了。两位舅舅全都请了上座,剩下的小字辈们又摆了一大桌。
瞧着这么热闹,钱老太太又想起后院凄凉度日的钱敏君一家了,甚是于心不忍的问,“能不能把敏君他们几个也叫出来的?今儿不是舅舅来了么?好歹也让她们出来见见吧。眼下不是说已快没事了么,成天把那几个孩子关着,真是怪可怜的。”
钱文仲不敢吭声,弘德帝一听,倒是和气得很,“那就都请出来吧,事情既然已经说明白了,也就没什么大事了。”他还挺顺溜的学了句刚学到的俏皮话,“男人在外面做事,女人家哪里晓得?”
听他这话,钱文仲真恨不得跪下磕两个头,山呼万岁才好。
钱老太爷很高兴,“你这舅舅一看就是个明白事理的。来,先敬你一杯。”
弘德帝挺高兴的喝了,还热情的跟这家子互动起来。
可他这一来,可把钱文佑的兴致调动起来了。钱氏以书香传家,家人大半和气有礼,钱文佑每每在家中想找个对手,痛快喝上几碗,可不是劝他要顾忌身子,就是劝他要顾忌形象。
难得今日来了位黄舅舅,人看着既有气质又有形象,身体瞧着似乎也很不错,还不拘泥不摆架子,非常痛快的跟他左一杯右一杯的喝。这下,钱文佑总算是找着好搭子了。
况且黄舅舅是客,当着客人的面,家里可再没人劝着他不让喝的,所以钱灵犀很快就瞧着老爹,跟当今天子推杯换盏,好得就跟哥俩似的,让人只能无语望苍天。
酒席过半,忽地就见门上家丁带着一个妇人匆匆赶至。钱灵犀一看就愣了,怎么会是方氏?
林氏瞅见是她,倒颇觉好笑。不过来了都是客,她还是要上前招呼的。可略走近些,却见方氏鬓歪发乱,额上沁出一层细汗,似是出事的模样。
邓恒怕扰了弘德帝的兴致,已经抢先迎出去了,方氏根本没空搭理旁人,一见邓恒便抓着他的袖子往外拖,“大少爷,你快跟我走吧,老爷给人绑架了,等咱们去赎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