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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回去报消息的下人惨状,吴紫燕暗呼侥幸。
原本为显诚意,她是想亲自上门送礼探口风的。后头灵机一动,才改叫个口舌伶俐的陪嫁管事去办差。
果然六宗房那边半点脸面都懒得给。
倘或自己上门去亦这般受折辱,节骨眼上还不敢发作,只怕到时不仅是自己,就是夫君脸面也丢尽了,还如何约束族人!
吴紫燕不由生出股心火,揉揉鬓角,正要开口,陪嫁的管事妈妈连山家的从外头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吴紫燕脸色一变,吩咐人赏了受伤的管事五十两银子就一直坐在那里等消息。
三太太这时候带着云清歌去了六宗房。
六老太太包着宝蓝色富贵花抹额躺在四脚玲珑垂花柱大床上,身上盖了半旧不新的冰蚕丝被子。看见三太太与云清歌,嘴角边耷拉下的肉颤动了几下,握住三太太手,半晌没说出一句话,只是凹陷进去的眼窝滚出几颗浑浊的泪。
见得年纪比自家婆婆小十来岁,面貌却来得多,如同风烛残年的六老太太,三太太原本盘算在心里的话就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随口问候几句六老太太病况,看老人倦怠的很,六宗房大太太二太太便请三太太与云清歌去花厅里饮茶。
不出所料,六老太太两个嫡子亦没有出门,分坐左右两边的红木靠背椅上。一个鬓角斑白,眉心有一道深深褶皱四十来岁,穿着身蓝绸罩衫的中年男子坐在六宗房二老爷下首,他身后立着个十八九的青年,发上绑着方巾,穿了褐色杭绸外衫,五官清秀,只是眉宇间隐隐透出股戾气。
看着两人,云清歌心底略微有了底。
三太太却情不自禁指着那青年啊了一声,又看着六宗房二老爷,再扭过头望向旁边的七太太,吃惊道:“这孩子是……”
六宗房大太太二太太都用帕子抹了抹泪。
六宗房二老爷一脸欣慰的拍了拍青年胳膊,感慨道:“外甥像舅,三弟妹瞧着这孩子是不是与我有几分相像。”转身吩咐外甥,“快给你舅母行大礼。”
本来就是上门来说和的,怎好意思还叫人来行礼,三太太忙要推脱。
“三弟妹,你瞧在娘面上,瞧在我那妹子面上,瞧在我们整个房头的面上,让这孩子给你磕个头罢。”六宗房大老爷满是哀恳的看着三太太。
三太太只觉犹如三伏天站在打铁的火炉边,身上沾满溅起的火星。
她不由将目光投向站在身边的女儿。
云清歌微一沉吟,冲三太太轻轻点了点头。
三太太眼睛一亮,没有再阻拦,挨着坐在六宗房大老爷边上的大太太坐了,看着那少年。
六宗房大老爷大喜,忙喊道:“翼儿,快快,与你舅母磕头。”
被唤作翼儿的男子就当真撩起衣摆,恭恭敬敬的给三太太磕了三个头。
三太太没想到会有个外甥等在这儿,只得从袖口里掏出个镶珠玉的钱囊,掂掂里头金饼子分量,这才递过去,笑着解释,“好孩子,舅母本没想今儿就能见着你,等隔两日你到舅母家里头来,舅母再与你补一套徽阳的文房四宝。”
六宗房大老爷与二老爷本来见着三太太受了礼就颇为激动,再听三太太要送外甥大庆最好的徽阳笔墨,眼里立时闪出泪花儿。两个四十来岁的人只晓得一个劲说好好好,旁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六宗房大太太先缓过神,按按眼角,嗔怪着看了眼六宗房大老爷,埋怨道:“老爷倒是欢喜了,三弟妹还没正经认认亲戚呢。”
六宗房大老爷啊一声拍了拍额头,面上流露出股惭色,冲着身边那陌生的中年男子一指,“三弟妹,这是盛湘的夫婿,姓王名麟伯。”
三太太虽早就猜到王麟伯身份,到底没有正经见过礼,此时便有些犹豫,流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云清歌一眼瞧见,就猜到三太太在想什么。
当年云盛湘之死就算是因曾氏太过心狠手辣。可不认这门婚事,不认王家这门亲戚是族中上下公议做出的决断。当年就连六宗房的老爷,云盛湘生父都不认这个女婿,眼睁睁看着王家上下迁走。
现下族中上下都看哥哥脸色过日子,娘出头认下外甥还罢了,毕竟当年的稚子无辜。要认下这姐夫,那就是全然否认当年族里头决议,最后是要给这门亲戚正名的!
无缘无故,娘怎肯揽下这事情。
可今日不认也不行。
云清歌暗暗在心头苦笑。
原是想激着云清燕动,谁晓得云清燕现今做事已癫狂如此,居然用最蠢笨的法子去嫁入赵家。虽说自己乐意瞧见云清燕嫁入赵家后身份地位越卑贱越好,却没想将自个儿名声一道搭进去,更不愿让族里头从此纷争不断。
否则吴紫燕上门时候自己不会轻而易举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不认下这门亲,六宗房是无论如何不会松口的,哪怕此时强压下,往后族里头上下提起来,闲言碎语亦不会断绝,少不得要与人拿到把柄。
再说时隔多年,因六宗房这位二叔祖母久病在床,怜惜云盛湘的人颇多。此时娘做出认亲,想必族人亦不会多说什么,拍手称赞的反倒不少。倘王家父子得力,还是另一桩好处,再说云华霆那里,想必此事能消磨他不少因云清燕而生出的怨气。
此事利远远大于弊!
眨眼之间,云清歌脑子里已然转过无数道弯弯绕,她见三太太还怔在那里,忙从后面不着痕迹拉了拉她衣角。
三太太明白过来女儿的暗示,就冲王麟伯含含糊糊喊了声五姐夫。
二十来年,这还是第一回云家有除开六宗房的人张口认下这门亲,尤其这人还是六元及第的三品侍中大人生母!
想到这些年风霜,王麟伯忍不住掩面而泣。
屋里流淌起他辛酸的哭声。
一时诸人各有感慨。
“爹,您别哭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少年略带些沙哑的嗓音响起。见得王麟伯果然应声止住哽咽,这才冲三太太毛遂自荐,“舅母,我名偲翼,您往后叫我翼儿罢。”
“偲翼,上巳纸鸢。”云清歌下意识喃喃自语了一句。
王偲翼耳力不坏,听得这一句,诧异的看向云清歌,这才发现先前那个低头安安静静进来的窈窕少女竟然美的如此惊人。他怔了一瞬,立时在心中暗暗冷笑。
云华烨的胞妹,云家阖族富贵的希望都着落在眼前这少女身上,就是再美又与自己何干?
他就收敛神色,含笑看着云清歌道:“这是六表妹罢,表妹果然才思敏捷。我爹娘是在上巳放纸鸢时候相识,故而娘与我起了这个近音近义之名。”
明明是父母私相授受之事,他说起来居然坦坦荡荡,没有一丝半毫的扭捏之色。
云清歌眼里闪过一抹兴味,王偲翼已然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站着服侍在座长辈。
互相见过礼,三太太说起了今日来的正事。
心下有愧,尤其才见过六宗房老太太,又见着王麟伯父子在此。本来口齿近些年磨的越发伶俐的三太太亦颇觉张不开嘴,硬着头皮将事情坑坑巴巴说完,听得六宗房大老爷开口说要琢磨琢磨,就连忙拉着云清歌告辞。
回去的马车上,三太太忍不住狠狠戳了女儿一指头。
“都是你这丫头,非撺掇我去做说客。瞧瞧罢,碰巧撞上人,又揽下一截子事,不晓得怎么收场。倘人家还不给脸面,你叔祖母又厥过去,你娘这脸面可就丢尽了!”
“娘。”云清歌扬着笑脸儿眉眼弯弯的抱着三太太胳膊撒娇,“您放心罢。您可是六元及第的云大人生母,堂堂三品诰命,谁敢把您面子撅回来。再说您这是做大善事,一番为六宗房好的心意,他们还能不明白。您是心肠软的人,就是我不说,您也不会眼睁睁瞧着四姐没个下场是不是?”
一席话说得三太太眉开眼笑,复又有几分黯然。
“你说的没错。四丫头这孩子,打小看着她长大,就是养条狗,总也有几分念想在。况你爹……”三太太就苦笑着摇摇头,“别瞧他嘴上不说,实则心里亦搁着。当年他们母女屡屡害你,娘和你爹都恨不得叫她们生吞活剥了。可四丫头现下……”三太太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女人一辈子最要紧是什么,就是那张脸,还有子嗣。没这两样,就是娘家再撑得起,到了哪个婆家都要气短,日子不好过呀。她进宫熬了这么多年,她娘拘在瑞安院里头,母女两个过的都不是好日子,该吃的苦头该有的报应都受过了。咱们不是狠心人,还真没法子硬起心肠眼睁睁看着。”拍了拍云清歌手,“就算看在华霆那孩子份上罢,咱们最后伸回手,等她嫁出去,往后是好是歹,都看她自己了。”
娘总有一副刀子一样利的嘴,豆腐一样软的心。
倘或娘晓得前生曾氏母女如何心狠手辣,想必就不会觉着她们已经报应到头了罢。
娘还想着为自己和哥哥积德,奈何自己是从炼狱里头爬出来的人,早就不相信什么天理循环,只信自己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落初文学(luochu.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