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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距离方才的事故至多也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可观戏台上下早已被人收拾得整整齐齐,董惜云起先还有些担心跟沈慕时在一道被人看见了难免背后要说闲话,谁知偌大的院落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沈慕时站在院子门口侧过身让她先行,见她紧紧绷直了的后背稍稍松弛下来,倒好像能看透她的心思似的摇了摇头。
“看你比我家中小妹还要小上两岁,怎么偏偏长了副一百多岁的榆木脑袋?天长日久这么提防着,日子怎么能过得舒心?”
董惜云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却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似地径自朝塌得满地狼藉的戏台子走去,“先生此行到底是为了研究这些破木头,还是研究小妇人?”
沈慕时跟在她身后快走了几步,听声音必定是又笑了,不过言语间还是改过了方才那样随意的你啊我的。
“奶奶是个精明人,真相不过一念之间,又何须费心钻研?”
说着已经站到了董惜云的身边,并蹲下身伸手拨弄杵在地上的木桩子。
董惜云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不由自主也蹲下细看,可越是看得久了,眉心便越是蹙到了一起去。
原来坍塌处支撑戏台的几根木桩的断裂处均有一片极平滑的切口,肯定不会是木头老化或承重太过所致,倒像是被人用利器锯过的。
可若是有人蹲在台下使坏,这里少说也有七八根桩子,统统切断了再跑怎么还来得及?
董惜云心中疑惑,忍不住抬眼去看沈慕时的反应,他却气定神闲地伸出食指戳了戳那椭圆形的切口边缘,“看,这儿粗糙得很。”
啊,是了
董惜云登时明白了过来,那人必是将每根桩子都锯开了大半然后跑了,白姨娘这么大个人在上面翩翩起舞蹦蹦跳跳的,被锯开的基础承受不住当然很快要塌的。
众目睽睽之下能想到这一手,随时一尸两命一石二鸟的勾当,王夫人真可算是机关算尽、把一颗心都泡在砒霜里了。
想想自己进门才个把月就已经亲见了两条性命的逝去,陈巧筠、白姨娘的孩子,下一个又会是谁?这侯府看上去是个富贵温柔乡,可夜深人静却是个冤魂枯骨地。
想着便出了神,而待她意识到有人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且挨得那么近时,不由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而下意识地朝后仰去。
还好沈慕时的身手倒不似他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长相那么中看不中用,适时地一把拉过她站稳,才使她不至于一头栽进身后一片乱糟糟的碎石朽木之中。
看着那人紧紧捉住自己胳膊的右手,董惜云不由又羞又恼面带愠色,“先生若喜欢小妇人这身料子,小妇人家里倒还有两匹,回头给先生送过去如何?”
沈慕时被她怄得笑了起来,忙一脸无辜地撒开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促狭地弯了起来,“是啊,可不就是看这料子光鲜美好讨人喜欢么,若就这么被铁钉戳几个血窟窿岂不可惜得慌?”
董惜云听他这话不知怎么总好似语带双关似的,明明是说衣服,可又像是在说她的人,当即不肯再理他,扭头就朝门口走去。
沈慕时倒是个知道见好就收的,也不再与她开玩笑,却跟上她的步子小声道,“这会儿看到的,你打算怎么同大太太报备?”
董惜云瞅着他脸上少有的一本正经不由微微一怔,可这沈慕时好像压根就没打算要听她的答复,反而自顾自接下去说道:“奶奶在池边追上了在下,问了白姨娘的伤势便赶着回去给大太太回话了,你说是不是?”
董惜云自己垂了一回头,“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白姨娘真的不能再生育了?”
其实她并不认识白姨娘,也说不上可怜她,可不知为什么看着王夫人就这么把两条人命当成蝼蚁般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样子,心口总有股透不过起来的压抑,话到嘴边声音也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
沈慕时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方才还霸气得很,这会子却连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等待答案的勇气都没有的小女子,她梳的是闺阁之中很常见的流云髻,不曾留刘海,乌亮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白玉般的额头大方地露着,髻边斜斜地插着一根金镶玉白兰花簪子,不曾戴耳环,显得雅致温存,令人情不自禁心生怜意。
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奶奶何必问得这么仔细,横竖结果都是一样,你若这点也看不破,只怕在这地方就难站了。”
言下之意,王夫人在这个家里的权威不容挑战,刨根究底也只是自寻烦恼罢了。
董惜云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嬉皮笑脸的花花公子竟会说出这么明白的话来,一时竟无言以对,想起早先碧草对他的评价,看来他这个人倒还不算太坏,口风也还算紧,这几天贺锦年对她很是痴缠,那一桩事情若再不寻个可靠的大夫办一办,拖久了只怕要出事。
可毕竟是才见过两面的生人,这般推心置腹的私隐又叫人如何开得了口?
沈慕时见她期期艾艾又不急着走的样子,想必有话要说,又见她脸上阴晴不定似乎难为得紧的样子,又忍不住逗她,“如今在下和奶奶也算有个共同的秘密要保守了,可不在乎再多知道一两句奶奶的体己话。”
董惜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才说他为人还不错,这会子又不正经起来了。
可眼看天就要黑了,早上贺锦年捉着她的手按在胸前急吼吼地要亲嘴儿寻欢的样子再度在眼前浮现,当时赶着出门不曾得趣儿,只怕晚上还是要寻她来的……
所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已经躲着他好些天了,若再这么一味把他往娴儿那里推对自己也没有好处。
董惜云想着想着不由把心一横,再三确信四下无人方朝沈慕时耳边凑了凑,“我屋里的娴姨奶奶你是知道她的为人的,若不论出生,简直叫人以为她是我们大太太失散了多年的亲女儿。我才进门根基不稳,若一不小心跟白姨娘一样,不知能不能有她的运气保下一条命来。”
沈慕时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端详了她半晌。
这些高门大院里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他自己就是在一个同样人多复杂的家里长大逃出来的,只见过女人博了命卯足劲去求子求嗣的,她这样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董惜云见了他的反应不由眼色一暗,“先生若为难,就当我从未说过。”
“慢着。”
沈慕时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复杂,“你可想好了,这对你的身子多少有害,而且也不能绝对保险的。”
董惜云听见他的口气松动了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理得了那许多,忙鸡啄米似的重重点了几下头,脸上甚至挂上了讨好的笑容。
这可真把沈慕时给逗乐了,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张纸,“老师那里我也只是偶尔过去帮忙,我有自己的医馆,明儿你派个信得过的妥当人过来吧。”
董惜云怎么不答应,两个人也没再多话,出了院门就各择一道背对背地撒开手去了,连董惜云自己也不曾发现方才与那沈慕时说着说着就由“小妇人”和“区区在下”一流变成了“你”啊“我”的顺溜了起来。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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