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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惜云听她这话说得似乎有些古怪,若说是昨天那姓宋的来接她走了,该是大喜才是,为何她脸上死气沉沉毫无欢喜的意思?
再说那姓宋的这般疑心她羞辱她,难道会是个真心待她的良人?
不由心里微微叹息,楚湘君却开朗地笑了笑道:“奶奶是个好人,难怪汤大哥真心敬佩你。我不跟宋廷走,我自己走。”
这话算是把董惜云说懵了,“楚姑娘的意思,是自己给自己赎身吗?”
楚湘君点点头,笑容里竟带着一点小孩子炫耀新玩意儿的天真。
“奶奶可曾听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戏文?”
董惜云略一寻思方笑了起来,“小时候偷偷听过几回书,说的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名妓叫做杜十娘,爱上了一个恩客,后来那恩客在她身上花完了钱没地方去了,她就拿出钱来给自己赎身陪他回家乡去。”
“不错。谁知那恩客见利忘义,眼看身上没钱吃不得苦,就想找人把杜十娘卖了换点钱花,谁知杜十娘做了多年头牌有的是积蓄,见情郎薄情至此,她一怒之下便将价值连城的百宝箱掷入江中,自己也投江而亡。”
楚湘君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说完却笑了,“要我说这杜十娘是个糊涂人,为了这样的男人何至于赔上性命?大可带着钱财寻一处安安静静的好去处过日子去才是。”
听到这里董惜云心里豁然开朗,这女孩儿果然是个明白人,知道宋廷靠不住。宁可一个人孤身上路,也好过受人折磨。
不过心里还是有个疑问想不明白。
“姑娘既然有钱,为什么早不赎身?凝香阁虽然衣食不愁,却不是个好地方。”
楚湘君自嘲地笑了。“说出来不怕奶奶笑话我,全是我自己的一点痴心。我想着宋大哥认识我的时候我便是凝香阁的歌妓,待一天和待一年又有什么不同?若我离去。汤大哥势必不肯叫我一个女孩儿家独自飘零,不论是收留我去汤家还是另外找地方给我住,说出去都更加不合适。我已经是个掉进黄河洗不清的人了,何必连累别人遭殃?在哪里都是等,在凝香阁守着,他若归来便能立时找着我吧。”
说到这里楚湘君的眼圈难免一红,董惜云惋惜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她。
“那姑娘以后作何打算?”
楚湘君擦了擦眼睛还是勉强笑了起来。“我虽然从小被卖入青楼,可没有一天不想着将来能离了那地方过几天舒心日子,因此除了听妈妈的话苦练琴技舞技,闲时也偷空学做女工绣活,如今我身上还有些盘缠。我想着到附近镇上去找个绣房靠双手讨碗饭吃应该不难。”
这话说出来轻飘飘的似乎挺轻松,但从一个珠光宝气行动有人伺候的姑娘到一个从早做活到晚十指粗糙仅能温饱的绣娘,这里头的艰辛却并不少。
董惜云心想她并不是没有想到,只不过那点儿苦比起在青楼里煎熬的苦来说应该更容易承受些。
因此当她对宋廷失望之后便毫不犹豫地选了这条路,只在一夜之间,不给那男人半点回旋的余地。
这样的魄力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毕竟一个女子最美的年华能有几个五年?若是个性子软些没主意的,或许想想都等了这么久了,一时委屈劲儿过去之后却舍不得就此放手。像她这般决断决绝斩钉截铁的,着实叫人不由自主心生佩服。
因此少不得替她忧心。
毕竟就算她性子再烈,可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身子没错,又生得这么张堪比天仙的脸蛋,若遇上个不轨之徒又如何保护自己周全。
万一她出了事,自己或许会后悔今日不曾多管闲事一趟。因此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别的或许帮不上忙,不过若楚姑娘有意自食其力,或许我这儿倒有个好去处。先夫留下的几间铺子之中就有一家绣房,在县城里,你若愿意不妨先到我那里小住几天,等月中我们家的老管事丁叔回来对账的时候我把你托给他,再安排到去县里如何?”
楚湘君没想到这素不相识的董奶奶竟会对自己这样出身低贱的女人施以援手,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半晌方对她感激地笑道:“那就多谢东家的收留大恩了,我不会白吃白住的。”
在老孙头家里既定了主意,楚湘君回到凝香阁里便开始收拾细软准备投奔到董家去。
谁知老鸨子却拦着她不叫她走。
楚湘君不由蹙眉道:“妈妈这是什么意思?钱都给了你,身契我也撕了,你便是这会子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老鸨子哭丧着脸,“你个小坏蹄子!昨儿我听见那姓宋的公子吃了闭门羹就气哼哼地走了,还以为他不要你了呢。今儿一早你又哭哭啼啼求我,我想着横竖这价钱还算好就一时心软答应了你,没想到你才走那汤大爷和宋公子前脚后脚都上了门,两个人虽不是一起的,可都开口就要赎你,开的价钱比你给我的高多了!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你个小坏蹄子,坏蹄子!”
说完还忍不住在楚湘君身上下死劲儿地掐了两把。
“汤大爷宠了你好几年,这会子要赎你回去指不定就讨你做填房呢!还有比这更好的吗?你要是忘不了宋公子那就跟他也成啊,虽然是小老婆,可听说他家里的老婆又凶又丑又懒,你这么个鲜花一样的美人儿进了门还怕治不倒她不成?好女儿,你就听妈妈一句,别走了,这俩人你随便挑一个,妈妈给你办得风风光光,到时候大红花轿就走咱们凝香阁抬人,你说多好?”
老鸨子一边说一边擦吐沫星子,一双眼睛就快能喷出火来了,楚湘君冷笑着垂了一回头,果然猜得没错,宋廷早就变了心,只有她这傻子早早预着了却死都不肯承认罢了。
因此怎么也不肯松口,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包袱就要出门,老鸨子见文的不行只好动武的了,当即便尖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来人,顿时就有几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
楚湘君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一声不吭,这些都是凝香阁养的恶狗,哪个姑娘不听话就交给他们调教折磨,哪个客人给不出钱来也由他们狠狠教训,更多的是若有人上门捣乱,更加由这帮人出去一顿狂吠乱咬。
还好董惜云眼看天色渐晚却不见楚湘君的人影,料想是那老鸨子舍不得这摇钱树又反悔了,便吩咐蒋栋带着人套了车去接,那老鸨子虽然在自己窝里敢横着走,但见楚湘君还有人撑腰,又没了她的卖身契在手,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骂骂咧咧地放了行。
再说汤允文自打弄明白了宋廷的意思之后便想着抢先一步将楚湘君赎出来,因为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就算死也是不肯给人做妾的,尤其是给曾经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宋廷做妾。
谁知却得知她已经自己将身价赎出的消息,正愁找不着她人在何处呢,家里又有些生意上的事儿给绊住了,等忙完了也快吃晚饭了,可巧这时候见门房上有个小厮进来找他。
“给大爷请安,前头董家的董奶奶派人来传话,说楚姑娘这会儿住在她家里。”
汤允文一听这话放了心,想想太阳已经下山了,往人家女人家里走动恐怕惹人非议,便叫那小厮给来人带个话,只说他知道了,多谢大奶奶。
董惜云安排楚湘君在客房里住下方回自己屋里,如今瑜哥儿开始渐渐大了便不再跟她一床睡了,不过她也不放心把孩子分离得太远,便在自己睡房的外间支了床,晚上让瑜哥儿睡在里头,她自己睡在外头,夜里孩子若做恶梦或者要喝水什么的,她随时都能听见。
连杨嫂都说她实在太小心了。
“这些交给我们就好了,奶奶只管放放心心睡个舒心觉不好?”
董惜云只管傻笑,“孩子从小跟我跟惯了,一下子分开了他恐怕不习惯,先这么凑合几个月,等过了残冬天气暖和些了再另外给哥儿收拾屋子。”
瑜哥儿因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读书,晚上睡得很早,董惜云在他床边陪了一会儿,见他入睡后方退出来。
打发了香菱和青萍也去睡之后她自己却没了睡意,从床头柜最里头一层柜子了摸出了那只陪了她两世的明源楼妆盒。
如今里头一无胭脂水粉,二无金银首饰,只有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信件静静躺着。
信封上没有收件人,只在左下角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写着“沈慕时”三个大字。
自他回京,每七天一封信,如今正好五封。
信里他对上一次分别时的分歧只字不提,倒像个流水账似的记着他在京城每天遇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董惜云把手心覆在信上轻轻闭上眼,不用打开她也能复述出最近这一封信里的内容,他的恩师胡太医退休回乡了,把多年累积的人脉都留给了他,他的医馆越来越人手不够,但若他也有意回乡,那再招揽人来也没有意思。(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