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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杝为了减少去如厕的次数,一天下来甚少吃东西喝水,且,每日还要提心吊胆地等消息和提防李束樘,没过几天,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李束樘好心劝她:“四小姐何必这般折磨自己?”
林杝不理睬,依旧按着自己的方式,折磨自己也希望借此折磨李束樘。、
因为她想,若自己浑身无力,相信被李束樘霸占着的左半身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样就可以让他没有力气无所欲为。
而在越来越多的接触里,林杝渐渐发现,自己身为本尊,较李束樘这个外来入侵者拥有优势,只要是这具身体共用的部分,林杝就能更轻易地感受它们并掌控它们,双眼,嘴巴,呼吸,嗓音,八成的感觉都更听从她的意识,所以如果她够冷静,便能从很多方面压制李束樘。
七王爷劝了两次无果,也就随便了林杝去。他也发现了林杝的优势,一直安分待在她的躯壳里,偶尔还会配合她的动作,比如她要将药倾倒进云松盆中时,给她支撑一下身体;柳绵扶她下地稍微走动活动筋骨时,左脚自己先迈出去……尽管这样,林杝心中的警惕一刻也没敢放松过。李束樘是一只蛰伏的狼,他的悠然只能说明,他的人,或许早就躲在林府的某处,准备伺机而动了。
柳绵没有察觉她家小姐的异常,只是奇怪的问林杝:“小姐,为何你睡觉时要把左手绑在床头?”
林杝支支吾吾,最后搪塞她,“我自有我的道理,你这小丫头怎么那么多问题。”
脸红和心跳这俩样,也是林四小姐的特权。左半身的李束樘,感受着林杝每时每刻的心跳,而通过心跳的快慢,他就能推测出小姐今日心情如何。所以从某个角度上说,李束樘比林杝更知己知彼。
室外已是四月草长莺飞,天气渐渐暖和,林四小姐的闺房门,却始终不见打开。
这日柳绵扶了林杝坐在梳妆台前,乌黑的发丝披散开来,犹如上等的绸缎,柔和光泽,将近垂地。柳绵拿了桃木梳子一下一下给林杝梳着,嘴上闲不住,唠叨起来:“小姐,你这些天瘦了好多,身子可有不舒服?”
“无妨。只是心里惦记着二哥,胃口轻了。外头可有消息?”
当时柳绵从大夫人房里的丫鬟衣香嘴里打听到消息,回来转述给林杝听。
说林仲之被神秘人带走后的当天晚上,大夫人就叫了林丞相的得意门生,京兆尹宋显佩大人去查这伙劫匪的来路。宋大人本就是京城的父母官,在他管辖的行政区,还是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不用大夫人抬出师生情谊,京兆尹恨不得变出一双翅膀来亲自飞出去找人。
而林仲之的小厮无忧作为整个事情唯一的亲历者,被京兆尹单独问了几句话。当他描述完那一群黑衣人算不上明显的特征后,竟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块木牌,呈给京兆尹。说这东西是他家公子与黑衣人缠斗时,从黑衣人身上抢来交给他的。
那么大的线索,京兆尹迫不及待接过去一看,只一眼却浑身凉了半截。木牌正面黑底刻花,中间朱红的一棵梅树,背面则滚金烫着两个大字——“梅四”。
柳绵说到这里,好像亲眼看见了一般,双手捂住小嘴,做出惊恐的样子,绘声绘色形容:“宋大人瞧见梅花牌时的脸都绿了,恨不得把这棘手的牌子能像烫山芋一样丢得远远。谁不知道当今七王爷府上有一支亲卫军,遇佛杀佛,遇魔杀魔。他们可都在梅树底下洒过血发过誓要效忠七王爷的。而且那些梅花卫士没有名字,只编成数字,梅一梅二一路下去,都没人知道这数字的底儿究竟是几号。”
李束樘默默听着,心底有些笑意,林杝那么一本正经的一个小姐,养的丫头倒是跟唱戏的一样活泼。梅到几号?他自己也不知道。
苍头燕雀第二日晚上飞回来了。脚上束着竹筒里,换了一封瑞木俊的亲笔信,亦是那种特别的小笺。瑞木俊说,他会亲自快马加鞭赶往郴州保护林丞相,叫林杝放心,林丞相风雨里过来的人,必然有自己防身的办法,没那么容易被害;至于林仲之的事情,既然被李束樘抓走,正大光明去要人定然行不通,他已派人去探七王府,希望能找到些线索。
李束樘冷不丁冒出一句:“本王的王府,只进不出。”
林杝握着小笺的右手,便哆嗦了一下,沉默不语。
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将李束樘置于死地?李束樘自上次林杝企图自裁之后,就警告过她。“你若想拉着你爹、你二哥、你九妹与本王同归于尽,本王奉陪就是。”弱点一开始就暴露,导致在这盘棋局里,林杝完全置于被动之地。
回到铜镜前,娇小的婢子,专心帮孱弱的小姐绾起青丝。
一头乌发,将林杝的脸色衬得愈发苍白。而巴掌大小的脸上,五官清秀,可惜脸颊凹陷,颧骨凸起,憔悴得不成样子。深邃的眼睛显得特别大,里面没有一丝神采,眼袋深重。
柳绵听了林杝的话,一点没怀疑,回答:“没什么消息,宋大人去了七王府,但王府的管家说七王爷这几日卧病在床,哪里来的整人心情,叫宋大人回去查查清楚,连门也没让人家进呢。”
她挑了支素雅的簪子,插进林杝发丝中,又说:“府上的人都说,二公子肯定是在外面风流快活时没了分寸,才得罪了七王爷。他从前总在外头花天酒地,不知天高地厚,说不准还睡了七王爷的哪个姬妾,被人家寻仇上门来了。三姨娘说的最难听,说二哥本来就是个野种,所以也净爱做那些龌蹉之事。小姐你说,这三姨娘的嘴怎么能这么毒。你落水估计也是她害的,等老爷回来,我们一定要讨回公道!”
林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簪子上用银链窜着的珍珠,来回摇摆。看着看着,心神飞去了别处,对柳绵的话充耳不闻。
从小听惯那样的闲言碎语,早已麻木,而说林仲之的这些,也都是陈词滥调,林仲之从前听过,一笑了之,还安慰林杝:“四妹知道二哥是怎样的人就好。旁人是好还是坏,与我林仲之何关?”
他们这么说林二公子,不过是因为林仲之并非在林府中出生。
那年林杝四岁,多年过去仍旧记忆犹新,初冬下了第一场大雪,母亲难产去世三日,林丞相抱着襁褓里的林樱出了趟门,不知去向何处。几个月后回来,怀里仍抱着林樱,身边却多了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就是林仲之。大夫人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可是那日林丞相叫了所有人站在大堂里,说这个孩子以后便是林府二公子时,她当着众人的面,指责林丞相,只一句:“林红梅,你当年答应过我的话,可曾兑现过一句?!”
林丞相回她,“不曾。”却是朗朗乾坤,坦坦荡荡,没有一丝对不起妻子的惭愧。
大夫人拂袖而去。
林府中人大多仰仗大夫人的鼻息,有心没心里便都不待见林仲之。就算之后大夫人对林仲之在表面上尽了嫡母所有的义务,但在心底里从来不曾接受这个林府二公子。青杏极少评论林府家眷,对大夫人的一句评价倒是深得林杝的心。
青杏说:“这府里我最怕大夫人,他们都说大夫人温婉,可我看她除了瞧大公子时,眼里有热气,瞧其他人时都带着寒意。”
后来林杝与林仲之亲近,府上的人都觉得那是因为他俩都是没娘的孩子,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然,像林杝林仲之这样坚韧的人,就算孤身一人,也不会委曲求全。其中真正的因由追根起来,只是因为林仲之在林杝之前,照顾过林樱。
彼时林樱才回来,林丞相叫了她去好好看看妹妹,不想襁褓中的女婴不认得自己姐姐,只对着林丞相身边的林仲之挥舞小手。林丞相就笑,说:“你瞧樱儿这狗腿的模样,就知道她二哥身上香,有好吃的。”林杝才知道出门这几日里都是林仲之给林樱喂的米糊。她心里感激,当即叫了声:“二哥。”
林仲之说,就是因为四岁的林杝这声娇滴滴的“二哥”,叫进了他心坎里去,他这一辈子,到死也认定了她。
确实是到死也认定了她。
噩耗在三更天时传来,来的是京城的衙役,带着京兆尹的信物,直接让管家带去了大夫人房间。没过多久,大夫人就让大公子林榔穿戴整齐,出了林府。林杝住的偏僻,和柳绵两个人原本没听见风声。倒是青杏,因为林樱半夜说肚子饿了,去厨房煮了些夜宵,才听守夜的小厮说起,急急忙忙跑来告诉林杝。
“他们说什么?”林杝紧张得要死。
“小姐,他们说,他们说城西一家青楼起火,烧死了一个男子……”青杏低头,再没了声音。
林杝呆若木鸡,柳绵道:“小姐,他们或许搞错了。公子不是被人抓走了么,怎么可能在青楼……”声音小得一点底气也没有。
片刻,林杝在巨大的震惊中,气血上涌,多日憔悴的身体不堪一击,软软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