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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宫,长春殿。
灯架上的琉璃宫灯,将屋子内照得亮如白昼。
赵晟的脸,却比宫灯的琉璃罩子还要白,白得吓人。
在他面前,跪着顾太平和常乐,两人都是低垂着头,身子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长春殿里沉默得像死地。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赵晟的嘴唇才微微动了一下,紧跟着便爆发出一声大喝。
“大胆!”
啪一声,他手中的书以凌厉的姿势砸在地板上,哗啦巨响。
顾太平和常乐的脊背绷得更紧了。
赵晟平日总是蕴着温和眼神的双眼,此时却像是要吃人一样地盯着他们两个。
“你们可知,今日所言,乃是欺君大罪,当诛灭九族!”
顾太平身子往下一折,双手拍在地上,以头抢地,悲声道:“奴才知道皇上震怒,但是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奴才绝不敢欺瞒天子!”
赵晟满脸戾气,盯着他,恶狠狠道:“顾-太-平!你敢指天誓日,保证自己说的绝无半字虚言!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他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常乐自从到大庆宫伺候,只有见到天子的春风化雨,从来没有见识过天子的雷霆之怒,此时毫无心理准备,竟在赵晟极度的威压之下,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顾太平却脊背一挺,昂然抬头,厉声道:“奴才伺候皇上二十多年,自问忠心耿耿,从来不敢欺君罔上,皇上要奴才发誓,奴才又有何惧。顾太平在此立誓,若方才所言,有半句欺君,便天打五雷轰,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字一字都是泣血之言,而这泣血的一字一字却如尖锥,一下一下地捅在赵晟的心房上。
赵晟身子僵直,终于在顾太平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轰然地垮了下来。
其实不过是他的身体突然萎顿,不再挺直,但常乐却觉得,仿佛是一座伟岸高山突然倒下一般。
顾太平知道,赵晟终于是信了。
刚才他跟常乐冒死进言,揭发出这桩惊天丑闻,赵晟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厉声职责他们大胆欺君。
顾太平知道,这是因为赵晟对皇嗣之盼,已经到了一种极端的渴求之中,但凡有一丝的希望,他也不肯相信,他唯一的皇嗣的希望,竟然是一桩天大的丑闻。
然而当顾太平以自己的性命来发誓的时候,赵晟终于是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如果不是真的,顾太平和常乐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言,他们难道不要命。
可是林贤妃!林贤妃肚子里的孩子,居然不是他赵晟的皇子,居然不是大庸的龙种!
孽障!
她竟然敢拿一个孽障来冒充龙种,欺君罔上,竟坐上了四妃之一的高位。
赵晟无疑生出了被愚弄的耻辱。
“贱人!”
他猛地拍案而起,没发出心中的愤怒,身子却反而晃了一下。
“皇上!”
顾太平明明跪在地上,却一下子便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赵晟跟前,一把扶住了他。
赵晟眼前白茫茫一片,连晃了几下才慢慢恢复清醒。
“皇上,你可不能有事啊!”顾太平又是着急又是难过。
常乐也立刻站起来,抢过桌上的一杯茶,递到赵晟的嘴边:“皇上息怒,不管要做什么,都要先保重自己的身子。”
他们两个都是真的担心,怕当日昏厥之事重演,赵晟的身体会扛不住。
然而,赵晟毕竟是几十年的皇帝,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经历过,那次昏厥是意外,这次他极端愤怒之下,身体却没有任何的问题。
他一把推开常乐的手,又甩开顾太平的搀扶,挺直了身体。
“朕没事,朕怎么会有事!贱人、贼子,竟敢秽乱朕的宫闱,玷污皇家血脉,欺君大罪,万死莫赎!”
“顾太平!”
赵晟厉喝一声。
顾太平浑身一凛,高喊:“奴才在!”
“那个太监,现在哪里?”
“奴才已将他关押起来,等候皇上发落。”
赵晟大手一挥:“这太监不过是个通风报信之人,不足为患。当事者,才是罪大恶极。”
顾太平和常乐都知道他决心要解决这个惊天丑闻了。
果然,赵晟身为天子,比起任何人来都要杀伐果断,当下他便一条一条地下起命令来。
“命御林军,严守宫门,不得放任何人出入,违令者,先斩后奏!”
“命宫中禁卫,将太医王琛捉拿关押,不得任何人探视接触!”
“再命禁卫,包围流芳殿,自林贤妃以下,不得任何人出入,擅出者,斩!”
随着皇帝的命令一条一条地出来,整个大庸皇宫如同一台沉寂已久的机器,突然间飞快地运转起来。
御林军和禁卫奔跑穿梭,皇宫的各处宫门守卫都增加一倍,严格把守,不许任何人出入;而流芳殿也陷入了严密的包围之中。
此时刚刚入夜,皇宫人人都未安睡,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早已经惊动了所有人。所有人都不清楚太平的日子,怎么会突然剑拔弩张,到处都是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然而赵晟已经下达了命令,所有御林军和禁卫,只管执行命令,无法对外透露一丝一毫的消息。
整座皇宫,变成了一个大牢笼。
所有人,都被限制在自己宫里不许出入。
当事人已经被全部抓捕起来。
大庆宫中灯火通明,却人去楼空,在全面封锁消息之后,赵晟第一时间摆驾流芳殿。
流芳殿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自然所有人都惶恐不安。
林贤妃自怀孕晋封以来,还从未遭受如此待遇,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当然她做鬼心虚,也生出了恐怕厄运临头的预感,困在流芳殿中,更是坐立不安。
流芳殿主管洛水姑姑,一等宫女揽月、摘星,二等宫女画眉,(原二等宫女点朱死后尚未有人填补空缺)三等宫女俏哥、阿吉,簇拥着林贤妃,汇集在正殿之中。
其余小宫女、太监都在外面,惶惶不安。
“娘娘,发生了什么事,咱们怎么被软禁起来了?”宫女画眉不知真相,只知慌张询问。
林贤妃脸色苍白,一双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皮上,神思不定。
主管洛水厉声呵斥道:“慌什么?娘娘怀着龙种,若是惊了娘娘的胎,看你怎么负责!”
画眉顿时害怕地闭上了嘴。
洛水这才回过头,对林贤妃道:“娘娘,奴婢去门口问问,禁卫行事,总该有理由,不能平白无故地软禁了流芳殿。”
林贤妃正要点头,外面便有人高声叫起。
“皇上驾到!”
林贤妃大惊,飞快站起,偏偏脚下却发软,竟是踉跄了一下,幸而洛水眼明手快,牢牢地扶住了她。
殿门大开,一群太监冲进来散开,将流芳殿所有人团团围在中间。
赵晟面色木然,背着手大步走了进来。顾太平和常乐紧紧跟在身后。
林贤妃是刑部侍郎之女,入宫便封昭仪,深受恩宠,即便这几年赵晟临幸后宫次数越来越少,流芳殿也总是来得次数最多的地方。所以林贤妃见皇帝的次数实在不少,对皇上的情绪变化也十分熟悉,知道他发怒的时候是什么样、高兴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可是今天,当她看见赵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有陌生人一般冰冷的眼神的时候,她一颗心便坠入了冰窟。
而当她再看见,赵晟进殿之后,后面又跟进来太医院中最年长最忠心皇室的两名太医的时候,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竟跪倒在了地上。
“娘娘!”
洛水、揽月、画眉等宫女都惊呼起来。
而往日最疼爱林贤妃、最紧张她腹中胎儿的皇帝赵晟,此时却死死地坐在椅子上,一丝儿的担忧都没有。
如果在进殿之前,他还有一分的侥幸、一分的指望的话,那么当林贤妃恐惧到跪下的时候,他的所有侥幸便都已经破灭了。
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地上的林贤妃,看着所有人惊呼着去搀扶她。
林贤妃实在没有力气,却也硬是被洛水等人又拉又抱地搀起来,按在了一把椅子上。
赵晟冷眼扫着她身边的所有人,主管洛水眉头微皱却面色如常,这种宫里的老人总是能将情绪掩盖到最深;一等宫女揽月、摘星都是面色苍白眼神发慌,不是害怕便是心虚;二等宫女画眉手足无措,更遑论更低级的两个三等宫女了。
这流芳殿中,知情的人,看来不少啊。
林贤妃被搀起来坐下之后,赵晟并没有立刻说话,整个宫殿里虽然人数众多,却是死寂一片。
常乐低着头站在赵晟身后,看到林贤妃的惊慌失措,心中只觉悲哀。一朝天堂一朝地狱,宫里的人,如果有了贪欲,便会将自己推上死路。
赵晟越是不说话,林贤妃便越是心虚恐惧。
终于,在赵晟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她的心虚恐惧也达到了极点,这些极端的情绪几乎要从她的喉咙中跳出来。
赵晟说的是——
“李太医、张太医,给贤妃娘娘诊脉!”
(紧赶慢赶还是差了几分钟~不过这章依然算1号的第二更,2号的两更是不会少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