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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灵宝几个出去寻采容去了,宅子里的庭燎还未点起来,崔奕却也不多言,卷起衣袖,取了干柴点起火堆来,
沈安青看他常服银冠,面如冠玉,却是神态安然做着这些粗活,信手拈来,很是熟络,不禁笑着道:“郡王还会这个?倒叫我吃惊了。”
崔奕折断一节柴扔进火堆里,拨弄了一下点燃的柴堆,火烧得更旺了,他微微露了一丝笑:“从前与阿娘被关在掖庭宫里时,便是我来烧火,阿娘亲自做饭。”
沈安青吃惊地瞪大眼:“关在掖庭,那里不是内宫吗,如何会……”
崔奕向她微微笑着:“那时高宗淑妃娘娘被废,女帝对淑妃娘娘所生的公主皇子一概都带入掖庭各殿幽禁起来,不给宫婢伺候。那时我也不过八岁,只会做这些容易的活计,倒是阿娘每日要替宫婢缝补衣物换取吃食,还要照顾我。”他说的很平淡,但叫沈安青心里涌起巨大的波澜,高贵如他,竟然还有这般遭遇,很难叫人想象得到。
他抬眼见沈安青怔怔看着自己,笑了起来:“不过是些陈年往事了,大概你也不爱听,罢了,不说了。”
沈安青强笑着摇摇头,低声道:“不,我爱听,只是不曾想到郡王还有这等往事。”崔奕含笑不语,只是默默拨弄着火堆里熊熊燃着的柴。
金玲送了坐席上来,笑着道:“娘子,采容回来了。”她笑得暧昧,“是位年轻的郎君送回来的。”
沈安青愣了下,笑了起来:“请那位郎君进来坐一坐吧,我要向他道个谢。”
不一会,金玲领了个年岁不大容貌清隽的郎君进来,只见他一身寻常布衣,只是举止间很是有礼有节,想来也是读书人。
沈安青当先一礼:“多谢郎君送了采容回来。”
那位郎君看了一眼一旁负手而立,气度不凡的崔奕,忙欠身与沈安青道:“不敢,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回头悄悄望了一眼身后低着头的采容。
采容却是一脸局促,扭着手绢不出声,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羞怯。
沈安青哪里看不出来,笑着道:“未知郎君如何称呼?”
小郎君忙拱手:“鄙人姓顾,家中行三,娘子唤某顾三便是了。”
沈安青笑眯眯地扫了一眼采容,又道:“未知郎君府上在何处,我吩咐人备车送郎君回府去。”
顾三郎低声道:“某进京赴年后春闱,寄住崇文坊的邸舍中。”
沈安青见他一脸失意,大约也猜到这位顾三郎必然是前一年赴考失意,故而留在京都,她也不点穿,只是笑着道:“如此,我这便吩咐人备车。”她看了一眼采容,笑着道:“采容,既然顾三郎送了你回来,你便送他出门吧。”采容羞答答地应着。
待到顾三郎走了,沈安青才笑着道:“这可好了,她们两个只怕都有了着落了。”
崔奕淡淡笑道:“这位顾三郎不似是京都人士,若是日后不能高中,只怕要回故籍去,你舍得放了她跟着去?”
沈安青一撅嘴:“至多替他寻个差事就是了。”她忽闪忽闪眼看着崔奕。
崔奕失笑:“罢了,我先瞧瞧他的品性吧,若是能高中自然是更好。”
二人坐在庭燎边,沈安青嫌不热闹,把采容金玲银瓶蕙香都唤了来,还有张灵宝与几个部曲,把个庭燎围得满满的,仆妇送了炙好的肉脯上来,还开了一坛玛雅儿送来的玉和春,酒香四溢。一众人听张灵宝几个说起高昌国的风俗,还有银瓶几个小心地丢了竹节到火中,听着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看着竹节炸开爆出的火花,很是和睦。
沈安青看着眼前那个低着脸映着火光微微带笑的俊颜,似乎觉得这个除夕之夜叫她有自爷娘故去后,从未有过的安稳和自在。
元日,一早沈安青便起身来,不见采容与金玲,想来是守岁闹得太晚,还未起身。她倒也不着急,自己换了小袄桃红罩衫石榴裙,挽了个单环髻,笑着出门来。
张灵宝几个倒是勤快,早早起来,竖起祈福幡,见沈安青出来,都笑着道:“娘子,福延新日,庆寿无疆。”到底是高昌人,这几个字很是拗口难念,说的不甚连贯。
沈安青不禁笑了起来:“难为你们了。”
银瓶捧着桃符和春联来,蕙香拈着一张新画好的门神,笑着道:“一早就去市坊的周二郎家买了一张新门神画儿,娘子快贴上吧。”
沈安青笑着点头:“好,一道去换桃符贴门神去。”
市坊里家家户户都是打开门正在换桃符,见了面互相抱拳作礼道福。沈安青兴致勃勃带着几个侍婢仆妇立在门前,贴好了门神,又换下去年的桃符,新得的对联上写着“三阳始布 四序初开”,被银瓶贴的板板整整。
正看着笑着,赵家侍婢上前来拜了拜,笑道:“沈娘子,我家娘子送了帖子来。”
沈安青含笑接了过来:“怎么这些时日不见她出门来?”
那侍婢含笑道:“娘子这几日帮着打点府里的中馈,故而不曾出府来。”
沈安青一愣,好个赵瑛娘,竟然连府里的中馈都掌控了,看样子这下子是彻底得势了,是了,待过了上祀节,她就要嫁入东宫作太子妃了,原本她与太子妃失之交臂,不想一番周折后,还是做了太子妃,不可不说是命中注定。
帖子却不是瑛娘的,是嘉成长公主府所派的,却是请了众人去公主府吃团年饭,叫沈安青很是郁郁,她实在不欲多出去应酬,奈何瑛娘有意邀她一道去,只得应下。
沈安青到公主府的时候已是暮色初上,元日的京都大街小巷十分安静,百姓都各自回去团圆,沈安青不由地有些哀怨,偏偏嘉成长公主要在阖家团圆的时候邀了众人去府上。
才下马车,已是看见窦慕娘与一身妇人打扮的窦婵娘立在府门前,见了沈安青,窦慕娘还是和善笑着迎了上来:“青娘到了,快进府里去,外边天冷风大。”
沈安青淡淡笑道:“慕娘与婵娘如何不进府里去?”
窦慕娘笑着道:“婵娘刚到,我们说了会子话。”
沈安青看向窦婵娘,她已经听说窦府急匆匆把婵娘嫁去夏家的事,她虽然料定夏家不是好去处,但看到窦婵娘一脸阴郁的脸色,形容憔悴许多,再不似先前那般泼辣,还是吃了一惊,只怕她在夏家过得极不如意。
窦婵娘还是那副性子,对沈安青不理不睬,只是向窦慕娘冷冷道:“我先进府去了,你也别在这里耽搁了。”径直进了府里去。
窦慕娘笑着与沈安青道:“如何不见瑛娘过来?”
沈安青也是如同寻常一般:“许是耽搁了,一会就会到。”语气有礼不远不近。
窦慕娘笑盈盈望着她:“先前青娘被赐婚,我还未曾道过喜呢。”语气十分友善,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
沈安青微笑应对:“慕娘也被赐婚了,我也还不曾道过喜。”
窦慕娘笑容有些僵硬,片刻复又笑的甜蜜,低声道:“只是有一桩我替青娘不平,听闻长公主府里还养着一位郑家娘子,却是兰陵郡王的远亲堂妹,与郡王青梅竹马情谊颇深,原本长公主殿下有意要迎了她过府,府里上下也都当郡王妃待……却不知日后该如何处置。”她一边说一边笑得极盛,凑近沈安青耳边。
沈安青心头一刺,知道她是有意说给自己听得,却是不肯在面上表露半点,笑着道:“原来还有这事?慕娘真是有心了,连长公主府里的事都打听得这般细致,倒是我粗心大意,什么也不知道。”
窦慕娘笑着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青娘心思单纯,哪里知道这些,我也只是听人说起,想到青娘平日的好处,自然是替你不平,只怕日后你进了府还是要早早打算才是,如若不然,若是那位郑娘子闹一闹,只怕……”
沈安青笑着抿了抿鬓角:“郑娘子既然是郡王的堂妹,自然也是一家人,我若是进了府去自当礼待,也不辜负郡王待我至诚的一片心意。”她全然不避讳,大喇喇地说道。
这话却叫窦慕娘听得直咬牙,好半天才撑起笑来:“这外边风大,竟然经不住吹,我先进去了,青娘可要一道?”
沈安青看出她不痛快来,笑着摇头:“我等等瑛娘吧。”看着窦慕娘走开去。
赵瑛娘正巧走了过来:“怎么,她又寻你说些什么?难道还不肯罢休?”
沈安青轻轻一笑:“却是来说与我知晓,长公主府里有位郑娘子。”
赵瑛娘难得地肃了脸:“竟然连郑娘子都敢拿来做垡子,可见她已是豁出去了。”
沈安青愣了一下:“瑛娘也知道这位郑娘子?”
赵瑛娘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你既然快要过府了,少不得要知道这位郑娘子的事。”二人携手向府里走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