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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奴、新罗婢,如今是长安城最时兴的玩意儿。
那些世家大族里面不蓄养几个昆仑奴仆和新罗婢女,简直都不好出来走动。
萧士及见过做奴仆的昆仑奴,他们温顺平和,体壮如牛,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楼船上的昆仑奴,这些人脸上,都有股野性难驯的彪悍和凶狠,看上去,比突厥最残忍的马匪还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当他们看见杜先诚的时候,个个脸上顿时绽放出最开心的笑颜。
一个昆仑奴从船头扔下一根粗长的绳子,然后顺着绳子哧溜一下遛下船,来到杜先诚面前,双手交合放在胸前,弯腰对着杜先诚行了大礼。
杜先诚笑着抬手,“磨勒,不用大礼,来,我给你介绍一位英雄,他是大齐的柱国侯,是我义女的姐夫,以后,他就是你们的首领了。”
那个被称为“磨勒”的昆仑奴抬起头,带着傲慢的神气上下打量萧士及几眼,冲他勾勾手指,“打赢我,你是主!”
发音怪异,萧士及总觉得后面那句话好像是“你是猪……”,但是看一眼他和杜先诚的神情,他明白应该是他想多了。
萧士及没有多说,拳起如电,身形闪动,竟然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攻上。
杜先诚看得微微一笑。这孩子,说动手就动手,不拖泥带水,好!
磨勒见萧士及并没有如同一般大齐男子一样唧唧歪歪讲半天道理,而是出手就是狠招,心里十分欢喜,直觉可以交流,便往后一缩,双腿往下一弯,再起身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飞向半空,在空中拉住刚才从船上抛下来的绳子,蹭蹭几下,已经如同一只大猴子一样,跑回楼船里面。
萧士及没有犹豫,跟着飞身追上,也顺着那绳子登上楼船,在一片片黑压压的人群中居然一眼找到磨勒的踪迹,继续跟他打斗起来。
杜先诚在岸上看得更是连连点头,用手抚着自己的虬髯,胸中升起对自己大哥萧祥生的骄傲。——这样的儿子,才是大哥的儿子!
两个人在楼船上腾挪纵跃,虽然打得虎虎生风,但是都很小心地避开了楼船的要害地方,并没有打得桅杆断裂,船体进水。
而那些昆仑奴也颇守规矩。虽然只有萧士及一个人攻上去,但是他们并没有帮着群殴,而是守在一旁观战。
另外几条楼船上也派了人过来,一些去第一条楼船上围观,另一些来杜先诚这里行礼。
没过多久,萧士及制服磨勒,将他带到杜先诚面前。
杜先诚笑呵呵地道:“磨勒,从今以后,他就是你们的首领了。”
磨勒信服地点点头,又看了杜先诚一眼。
杜先诚对他点点头,右手却从袍子底下伸出来,做了几个船语的手势。
那些船语手势,只有久在海上讨生活的海贼才看得懂,而且得是海贼首领。不是首领的海贼,也看不懂这些船语。
萧士及背着手,器宇轩昂地站在杜先诚前面,看着一大片在自己面前拜服的昆仑奴激动不已,就没有注意到磨勒和杜先诚之间的暗语。
“……王爷大恩大德,士及没齿难忘!”萧士及转身,激动地给杜先诚半跪下来,拱手抱拳行礼。
“柱国侯多礼了。这本是朝廷的水军,你要谢,也当谢陛下。”杜先诚笑着道。
萧士及连连点头,“自然是要谢的。不过若不是王爷提拔,士及也不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掌控这样的水军。”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他孤身一人,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只靠着毅亲王一点恩惠,和自己所有的努力爬到今日的地位,其中的种种辛酸他跟杜恒霜都没有说过。
但是杜先诚一出手,就给了他别人从来没有给过的东西。这三千昆仑奴水军,将成为他手上最大的筹码。从今以后,他不用再有惶恐的心思,也不会再害怕自己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看着萧士及潮湿的双眼,杜先诚也很感慨。
萧士及在想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
当年他和萧士及的爹爹萧祥生从军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封侯拜将的宏愿,但是一场征高句丽的战争,那血淋淋的杀戮,还有用大周将士的脑袋垒成的佛塔,彻底打消了他和萧祥生“敕封人间万户侯”的理想……
他们太渺小了,没有家族倚靠,在乱世中,能让妻儿老小活下来就不错了。不然的话,他们也会成为“一将功成万骨枯”里面的枯骨之一。
而萧士及,他还这么年轻,就已经封侯拜将,他不想放弃,不想半途而废,也是很自然的。
杜先诚双手伸出,将萧士及扶起来,道:“好了,回家再说吧。”
萧士及点点头,回头对磨勒下了几句命令。
磨勒果然很是服从,恭恭敬敬对他行礼回应,表示会把兄弟们集合起来,等待他的命令。
萧士及跟着杜先诚坐上大车,往长安城行去。
他们这一趟是奉旨出行,当然也不怕别人看见。
坐到车里,萧士及还很兴奋,对杜先诚一再保证,他这次下江南,一定会平定萧铣,将江陵和巴蜀一带正式纳入大齐的管辖范围。
“男儿大丈夫,一定要所向无前,为大齐开疆拓土,才不枉活在世上一遭!”萧士及挥舞着胳膊,慷慨激昂地道。
杜先诚闭了闭眼,嘴角露出一个苦笑,但是没有打断萧士及的话。
听了半天,等萧士及好不容易停下来,杜先诚问他:“你每次出征前,把家里人都安置好了吗?”
萧士及一愣,“安置?安置什么?”
杜先诚微笑着道:“你是出征,不是出去游山玩水。打仗嘛,虽然你是主帅,但是刀箭无眼,谁也不能打保票,说自己一定会怎样,所以,你知道得,你若是万一不幸……了,你可想过家里人怎么办?”
萧士及下意识反对,“不,我不会的。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我是说万一。你想想,跟你出征的那些士兵,活着回来的有几人?上一次你从漠北回来,不也是九死一生?”
“可我还是活着回来了。”萧士及心里有些不高兴。在一个快要出征的人面前说这些话,是不是太不吉利了?
“是,你是活着回来了,而且是被你的红颜知己救回来的。”杜先诚淡淡地道,双目紧紧盯着萧士及,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萧士及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避开杜先诚的眼睛,沉声道:“您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瞒您。我确实是被穆夜来救了。那时候,我一直以为她有什么阴谋,也曾经怀疑过她是不是跟敌军有勾结。但是过了这么久,查来查去,我们才发现,原来我们是误会她了。她那时候去漠北,完全就是一个偶然。”
“偶然?”杜先诚不屑地嗤笑一声,“我不用去查,也知道不是偶然。”
萧士及跟着道:“而且这些年,她也没有求过我什么。”说着,萧士及转过头,看向杜先诚:“王爷,既然话说到这里,我想您也应该劝劝……雪儿她姐姐。当初她可是说过,不管谁救了我,她都要感激那位救命恩人一辈子,可是现在她做的事,就算不是恩将仇报,也不算很大度。人家救了我,还被我误会这么久,光这笔人情,我也要还。”
杜先诚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想怎么还?”
萧士及涨红了脸,“您别误会,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当然不会纳她做妾。她救了我,我却让她做妾,岂不是糟践她?”
杜先诚听了大怒,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火气腾地一下又上来了,拂袖道:“那让霜儿把她柱国侯夫人的位置让出来,既全你之义,又全她之情,这样总行了吧?!”
萧士及苦笑,在车上就给杜先诚跪了下来,道:“王爷,您别说得这么大声,别这样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对我有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估计就算我不承认,这满长安城的人也都知道了,我否认也没有意思。但是不是她对我有情,我就一定要接受的。王爷,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杜先诚冷笑着低声道:“若是你没有,我早一掌把你打死了!我宁愿霜儿做寡妇改嫁,也省得看着你伤她的心,日日以泪洗面。”
萧士及知道杜先诚有心疾,也担心刺激狠了,让他突然发病,自己可就万死莫辞其疚了。他待杜先诚,也是跟自己的亲爹一样。
“王爷,我是想,不如跟穆夜来结为异姓兄妹。这样一来,既能断了她的念想,我也能大大方方供养她。若是她真的一辈子不嫁,我也就当供养了一个不嫁的姊妹一般,我的心里也好受些。”萧士及坦诚地道。
杜先诚的面色有些古怪,听了半天,道:“这个主意,你跟你夫人谈过吗?”
萧士及摇摇头,苦笑着道:“我现在不能在她面前提穆夜来,一提她的脾气就爆了。王爷,不瞒您说,外面缠着我的女子不止穆夜来一个人,我对她们和对穆夜来一样,都是不假辞色,但是我夫人就只针对穆夜来,也不知为何。”
杜先诚看向车窗外面,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
等两人回到杜先诚的海西王府,坐到杜先诚的书房里面,杜先诚才对萧士及道:“士及,今儿咱们把话说清楚,我也是男人,男人的那点心思,我怎会不知道?这些天,我出去转了转,也仔细打听过你的那位红颜知己穆夜来。我的直觉是,这个女人不简单。”
萧士及点点头,“是不简单。她很有先见之明……”
杜先诚怒视着萧士及,恨不得拿书桌上的砚台往他脑袋上砸过去。
深吸好几口气,杜先诚才忍住暴打的冲动,沉声道:“你别老夸她行不行?再夸,我去把她脑袋割下来,拎过来放你面前给你夸好不好?!”
萧士及愕然,紧张地道:“岳父,您不会这么做吧?她跟我真的没什么,绝对不会影响到霜儿的。”
“士及,你有没有意识到,现在在你心里,那个女人的份量已经越来越重?长此以往,你将霜儿置于何地?”杜先诚痛心疾首地道。
“不会!没有!怎么可能!霜儿才是我心里第一重要的!——岳父,您不能强词夺理!”萧士及大声反对,很是委屈。
他扪心自问,真的对穆夜来没有对霜儿那种感情,他只是没有以前那样讨厌她了而已,难道这样也不行?
杜先诚看着萧士及的神情,哼了一声,“你敢不敢想下去?你问问自己的良心,你真的能指天发誓,你这辈子若是有负霜儿,你……唉,算了,就算你负了霜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女儿又不愁没人嫁。何必一直求着你这小子。”
萧士及大急,忙扑到杜先诚面前跪下,道:“岳父大人,您到底要怎样啊?要不,我以后再也不见她了!”
“还有以后?!”杜先诚再也忍不住,重重打了萧士及一掌。
萧士及没有抵抗,任杜先诚打了他一掌,歪倒在地上。
“好了,我看你是不会明白了。我现在算是明白,霜儿为什么会那种样子。你知道吗?她的变化,是因为感觉到你的变化。算了,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出征之后,家里怎么安置。”杜先诚摆摆手,让萧士及回去。
萧士及心里虽然有闷气,但是也没有对杜恒霜说起。他的心思都全部在出征江南这件事上。
回到家,他拐去书房,终于将写了好几天的“平铣十策”写完,然后亲自带到东宫交给太子殿下。
谁知几天后传来消息,太子为永昌帝的堂弟,也就是太子的皇叔齐孝恭请命,封他为征南大元帅,只让萧士及为齐孝恭打下手,封了个行军总管一起南下讨逆。
但是太子又说皇叔齐孝恭不谙军事,还特意向永昌帝求旨,说“三军之任,俱委士及”。
萧士及看到这道旨意,整个人都傻了。——这不是坑他吗?所有的事情都要他做,如果打赢了,功劳是皇叔齐孝恭的。打输了,责任却是他萧士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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