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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夫人走后,贾母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面叫丫头们给自己梳头,松松自己的头皮,一面想着心事。她到底年纪大了,精神也一年不如一年,白天精神不济,晚上又睡不着觉。对于她来说,像今天这样需要费神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上回这样费脑子是什么时候来着?
贾母已经记不得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接下来的思考。
没错,贾母是个掌控欲很强的女人。这一点上来看,她的本质跟王夫人、王熙凤、薛宝钗、探春完全一样。不同的是,贾母更多了一点征服欲,她喜欢掌控一切的同时,也更加喜欢征服同样强悍的人,无论对方是男是女。
当然,贾母一向是无往不利的。
在她的丈夫活着的时候,她就征服了自己的丈夫,使得丈夫最终只有衬托她的贤惠的庶女,其余的孩子都出自她的肚子。两个儿子对她不敢有意思的反抗之心,就是儿媳妇们,除了那个早逝的大儿媳妇,就是厉害泼辣的二儿媳妇也被她彻底征服了。看着眼前不负当初泼辣爽利的二儿媳妇,贾母是满意的。
没有人能够挑战她的权威。没有人。
这个念头在贾敬被她算计,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自己三十年的努力,不得不进入道观的那一天里空前膨胀,达到了顶峰。
那个时候起,贾母就野心勃勃地计划着让贾家能够更上一层楼。
即便是家里的男人不中用又如何?我照样能够让家里发扬光大。
贾母是个女人,她能够接触到的,也只有自己家和亲戚家的男人们。比方说,她的儿子们、贾家宗族里的男人们、自己娘家侄儿们以及自己的女婿。她能够控制的、可能被她控制的男人们也只有这些。
在贾家,贾母的两个儿子对她俯首帖耳,宗族里的男人们经过贾敬的事儿以后也不敢得罪她。但是她的两个侄儿却让她铩羽而归。
她是史家的姑奶奶没有错,可是她已经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没有这个资格管她们史家的事儿。虽然史家两位侯爷两位侯爷夫人在人前依旧对她恭敬,可是事实上却对她的话阳奉阴违。虽然说两家是亲戚,可是无论是保龄侯还是忠靖侯,他们自己的亲生骨肉几乎都不来这荣国府,唯一会来这里的,只有史湘云一个。
一想起这个,贾母就恨得牙痒痒的。
史家是第一个失败,那么在自己的女儿身上,贾母则再一次地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没错,在家的时候贾敏对贾母是言听计从的,可是出嫁了以后的贾敏,对贾母的话就渐渐地听不进去了,到了后来,宁可被她骂,宁可被她骂得那样惨,宁可多日不过来,可是贾敏就是不肯听贾母的。连带着那位出身清贵的好女婿跟贾家的关系也一般般。
后来自己的女儿死了,贾母伤心之余,更多的是窃喜。这一回,自己应该能把林家拿捏在手里了吧?女儿没了,林家没了当家太太,自己的女婿也在贬斥之后不见升迁的兆头。只要自己接了外孙外孙女过来,自己的女婿看在孩子们的份儿上自然会听她的。而且,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的人大多不得善终,自己接了外孙女过来,跟自己的孙子凑成一对,对外孙女也好,对自己的孙子也好。
贾母的算盘是打得噼里啪啦作响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又一次失算了。
本来以为自己的女婿是读书人,送女儿进京会恪守礼仪,不会带太多的人,结果,这三个孩子进京,依旧带了十二个人来。就是自己派了丫头过去伺候,对方也不是那么倚重,其中一个还被对方拿捏了短处,狠狠地给罚了。
贾母一想起这个就扼腕。
那个林大丫头也太难缠了。自己好意接她们过来,免得她们将来无依无靠,结果她居然带着一身孝的弟弟妹妹们就上门了,又口口声声地要守孝要抄写经文要做法事,让自己开口让她们跟自己一起住的余地都没有。然后,自己让自己的孙子去看她们,结果,这里她们和和气气地把自己的孙子送出来了,回头又是打丫头撵婆子,还兴师动众地让整个贾家的人都知道,她林家要买丫头使唤。硬生生地打了她一个耳光。偏偏,她们是自己出银子的,叫自己只能咬牙,将苦水往肚子里吞。
后来贾母又跟这位名义上的外孙女儿打过几次交道,回回败北,真真叫这位荣国府的太夫人咬坏了后牙槽。
现在,贾母知道,这次大房出了事情,林家那几个越发有了借口不登门了。只怕就是自己舍了这张老脸,对方也不一定愿意过来。而且眼下这林家还是其次,这大房搬家的事儿可不能轻轻放过。正因为大房二房势均力敌,她这位荣国府的太夫人才会这样逍遥,如果大房真的搬出去了,那么自己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打定了主意,贾母这才眯着眼睛,微微阖眼睡去。
今天太晚了,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贾母心里有了腹稿,心事稍定,自然准备沐浴更衣,好休息了。口中还不忘吩咐下面:“来人,去跟各房都说一声,明天早上的请安都免了。另外通知大老爷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叫他们明天一早过来。”
下面的丫头们都应了。她们都是贾母使惯了的人,自然是知道贾母的。贾母既然这样安排了,可见第二天的必定是大事。所以,立即有人跟下面的婆子说了,或者是棋子去,或者是坐了车,分别去通知贾赦邢夫人夫妇和贾政王夫人夫妇了。
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贾母、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贾赦一听丫头们的传话,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在心里微微冷笑,自然满口应下。
老实说,一直被二房压着一头,这样的日子,贾赦过得也够了。他不想跟这样过一辈子,还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跟着自己一样,一辈子过得憋屈。如今大儿子已经出息了,他也该为小儿子考虑考虑了。
贾政也知道明天的事儿必定非同小可。大房的事儿他也知道了,虽然不知道这事儿的起因是什么,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母亲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哥哥搬出去的,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这边一家独大。所以,他也要想好应对。
第二天一早,贾政带着王夫人就去了贾母的荣庆堂,坐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贾赦带着邢夫人姗姗来迟。
贾赦邢夫人给贾母请安,贾政也赶紧起来给哥哥嫂子行礼。
贾母道:“你昨儿在哪里?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要你们早一点过来的么?”
贾赦道:“老太太,昨儿个儿子可不是在府里过的。老太太派来的人到我跟前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外面已经宵禁了。儿子也不好出门,所以只好等到今天早上才好过来。”
贾母道:“既然是今儿个早上出门的,为什么不早一点过来?嗯?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父亲在的时候,我可是不止一次在寅时初刻就送你父亲上朝去的。你如果有心,只怕早就到了,何苦要等到现在?”
邢夫人刚想张口,贾母的冷脸就过来了:“你也太贤惠了,事事都顺着老大,老大犯糊涂,你就不知道劝着些?什么事儿都要我来说,要你何用?”
邢夫人红了眼,低了头。
因为迎春到底只是受了点罪,没有坏了身子,贾赦对这个妻子还有些情分的,便道:“老太太,这寅时天还没有亮呢。家里的轿夫们又多年没走过夜路的,连外头的渠沟在哪里都不知道。京城不小,每年跌进渠沟没的官吏么也不是一个两个。媳妇儿也是怕出事儿,这才坚持等天亮了再走的。”
贾母听了狠狠地瞪了贾赦一眼。
什么话!什么话!嘴上是说走夜路不安全,实际上还不是说我这个做娘的不慈,没把他的命放在心上?
贾母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一股又一股的热气往头上冲,差一点没脱口把贾赦臭骂一顿。不过,好歹贾母也是有几分算计的,虽然多年的养尊处优大权独揽的日子助长了贾母的骄横,但是并没有带走贾母的理智。
略略定了定神,贾母这才绷着脸,道:“我是婆婆,你媳妇儿伺候我是应该的。怎么我说她两句都舍不得么?”
“老太太,如今儿子屋里就指望您这位儿媳妇帮我打理着呢。没了她,我哪里能这么轻松自在?”
听了贾赦的话,邢夫人心里苦笑。
自己的丈夫又拿自己当借口了,只怕老太太听了,会更加不满意。罢罢罢,自己当这挡箭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差这一次。大老爷是个没担当的,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邢夫人低着头,果断装死。
贾母看着自己这个惫懒的大儿子和刻薄寡恩的大儿媳妇心里就有气,半晌才道:“还傻站着做什么?坐下。”
贾赦和邢夫人谢过贾母,这才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了。贾赦邢夫人坐了,贾政王夫人才跟着坐下。
贾母看看两个儿子,又看看两个儿媳妇,心里要说多别扭就有多别扭,要说心里有多不舒坦就有多不舒坦。可惜,老大不上进,天天窝在祖宗基业上睡懒觉,就是自己这个老婆子为他操心,他也不知道珍惜,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多事;知道上进的老2偏偏少了那么点运道,只好让自己这个老婆子为他多谋划了。
这样想着,贾母再次收拾了心情,道:“老大,你是怎么一回事情,怎么好端端的就带着你媳妇儿在外头过夜?你要外人怎么看我们家?”
贾赦满不在乎地道:“如果家里可以住,我当然乐意住家里。可是家里就安全么?这次如果不是四丫头带了条好狗,只怕二丫头就倒霉了,更不要说我头上的颜色了。为了不做这现成的王八,我只好到外头住了。”
贾母道:“你还有脸说!我们荣国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不知道么?居然让些个下溅的衙役在这府里进进出出。你不要脸面,我还要脸面呢。”
“老太太,儿子作为朝廷正式册封的一等将军,顺应国法、协助同僚们查案,儿子错在哪里了?难道儿子跟京兆尹硬顶着才是对的?不说那江洋大盗本来就是朝廷的通缉犯,在京里杀人放火、入室抢劫的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不把事情给弄清楚了,将这江洋大盗是如何混进我们荣国府的,又是荣国府进了儿子的后宅的,儿子能够睡得好觉?老太太,儿子的胆子很小,事情发生以后,儿子可不止一次做梦梦见自己被人砍了脑袋呢。”
“胡闹,这话儿可是能够乱说的?”
“儿子什么时候乱说了?儿子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现成的,儿子跟你的大孙子就挡了人家的道儿。”
贾母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她被贾赦嘴里的不详给惊住了。挡了人家的道儿?挡了谁的道儿?贾母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大儿子的话里的意思。贾母跟王夫人也做了大半辈子的婆媳了,彼此之间也很了解。贾母非常清楚,这位儿媳妇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的张扬,也是多么的厉害的一个人。但是贾母依旧不相信,这个出身大家闺秀的二儿媳妇会买凶杀人。
但是贾母不相信,并不意味着贾赦邢夫人也一样不相信王夫人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尤其是贾赦,他自打知道了王夫人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以后,就胆战心惊,生怕哪一天被人从床上拖了下来,送上公堂给王夫人顶了罪,然后被处死。
这些日子以来,贾赦可是做了不少噩梦。他知道,就是当年的王夫人没有这个胆子,现在的王夫人可不一定没有这个胆子。就是以前没有,这么多年来包揽诉讼、盘剥小民带来的巨大的银钱也将王夫人的胆子养肥了。
每天胆战心惊地等着那么刀砍下来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贾赦从来就不是一个硬汉子,等死的事儿也不是他这个天生的纨绔子弟能够接受得了的。
所以,在得知了林家大外甥女儿的提醒以后,贾赦就定下了这个计策。他要看看王夫人到底有多大的胆子。在得知了贾敬送了女儿惜春一只凶猛的猎狗之后,贾赦就吩咐了下面,让自己的妻儿进进出出都带够了人。这样一来,就势必会造成大房后宅的空虚,加上王夫人派人做的那些小动作,自然就把顺顺利利地把事情给闹大了。
不论这个江洋大盗是不是王夫人收买的,大房这次被人摸了老窝却是事实。
也非常凑巧,这个江洋大盗是通缉犯不说,还是个跟当年的义忠亲王的旧事有些干连的主儿。贾赦也乘机让京兆尹常驻他的屋子,如此一来,他正好名正言顺地去外面住。外面的那个屋子,虽然没有荣国府这么大,周围却都是达官贵人的宅子,离皇城也近些,安全上绝对有保障。
这一次,贾赦是绝对不想留在这荣国府里了。什么时候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贾赦是贾母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他的那点子小心思,贾母知道的清清楚楚。同样,虽然有些天真烂漫的王夫人也凭借着多年的经验,猜到了贾赦的打算。
王夫人是有些天真。虽然识得几个字,却没有正经读过书,对朝廷的各项律法知道得也少。她只知道,如果贾赦死了,贾琏也出了事儿,那么这荣国府的爵位就有可能会落到自己丈夫的头上,将来,也自然就是自己儿子的囊中之物。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
所以她算计王夫人,所以她才会想到勾结江湖人物。她以为,这事儿会顺着她的心意。
如果大房是全无准备的,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十有八九会如了她的意。偏偏被林招娣插了一手,事情就偏离了轨道,变了味儿了。
也难怪原著了林黛玉回说王夫人是个天真烂漫之人,王夫人实在是太露了痕迹了,连下面的小姑娘们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偏偏她自己还不知道。不过,王夫人也没有想到,恪守礼仪的林家居然出了林招娣这个奇葩,居然因为一个可能,仅仅是一个推测的可能,就跟亲戚家示警,才会有了这场意外。
不过,就是王夫人这样天真烂漫之人也知道,不能现在就让贾赦搬出去。
荣国府的大房二房都没有分家,不然,老太太也不会要自己当荣国府的家。毕竟,贾赦才是荣国府的正经爵爷。如果分家了,这荣国府里的事情就轮不到她王夫人来做主了。王熙凤不行还有邢夫人,就是王熙凤邢夫人都不方便,还有迎春,根本就轮不到她这个二房的女人来当家。
但是,如果贾赦坚持要搬出去,那么,少不了要开了祠堂,然后请了族老和衙门里的人来做证人,分了家去。
那样一来,贾赦固然要搬出去,只怕整个二房也不能留在这荣国府里了,自己的管家大权也要交出去,账本子和库房钥匙也都要交出去。王夫人知道,这些东西都不能交,因为很多公中的产业都被她暗地里卖了。现在就把账本子交出去,她绝对讨不了好。
只是眼下贾赦的话里话外,指的都是她们二房,叫她如何能够开。?
贾母也被贾赦没脸没皮的样子气得够呛,好半天才道:“那你就这样儿?在外头晃荡?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的,这大正月的,就在外头晃荡,叫外头怎么看我们家,又怎么看待你?”
贾赦满不在乎地道:“老太太,这有什么的?这京兆尹的人是儿子带着琏儿亲自去请的,京兆尹的那些属官也都是儿子留下的。这可都是为了家里好。这次来了个江洋大盗入室行窃,下次说不定就来个逆党,要血洗我们荣国府里。让京兆尹的人好好查查,也不费什么事儿。人家可都是专门做这个的,有人家把关,我也放心。”
王夫人插嘴道:“可是这里头的使费……”
贾赦不耐烦地道:“我们家里还差这一点子使费?”
王夫人道:“既然是请人家来帮忙,至少也要好酒好菜的招待着吧?”
贾赦道:“好酒好菜?老2家的,你当我不知道啊?你人家来办事儿哪回让你上酒了?至于什么菜肴,不是我说,我都亲自看过了。送给人家吃的,还比不得你那个奴才周瑞吃得好呢。别跟我说什么野鸡瓜子,鹌鹑蛋,这些日子,人家在当差,我也在边上看着,也跟人家一起吃的饭食,大厨房里送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比你清楚。这样的伙食,就是请人家吃上一年,也比不得老2四个月的huā销呢。”
贾政被哥哥点了名,也不好意思继续坐着了,只好站起来。
贾母见贾政被贾赦挤兑,也变了颜色,道:“老大,这就是你对弟弟的态度?”
“老太太,不是儿子不护着弟弟,实在是老2家的不厚道。儿子请了京兆尹的人来,就是为了这家里的上上下下,可是老2家的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尽弄些下作的手段,让人看不上。”
“你!”贾母原来是想让贾赦回心转意,让那些京兆尹的人都回去的,却没有想到被贾赦的话几下一溜,居然扯到王夫人的头上了。不过,婆媳乃是天敌,就是贾赦再不得她的心,王夫人也是比不上的。
贾母略略顿了顿,道:“那你认为该怎么做才好?”
等的就是贾母的这句话。贾赦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带着老婆儿子搬出去的,所以,现在就轮到他开口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