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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唯看寸丝对琴弦,浮尽沧桑了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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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中,猛听一声异响,铛!柳枫右手抖处,刀刃打偏,将他手面割出一道血痕,刀也因此落地。

    天绍青晓得他藏掖那么多悲苦的往事,心里肯定不痛快,又不能坦然面对自己,才会这般,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喂,你没事吧!”

    柳枫其实非常难受,可又不想被她完全看穿,就将她推开,弯腰把刀捡起来,又低头刻字,再也不与她多言,行动已经告诉天绍青,莫管闲事。

    一步之遥,天绍青也大概看清了碑上的字迹,基本都是纪念那位曾经的楚王,左边所书与马希广有关,右边则是哀悼那十三位无辜的女子。

    他神情投入,刻得认真,双手也布满鲜血。

    天绍青明白,他没有用一丝一毫的内功来投机取巧,是在以真诚忏悔。

    月光明亮,刀所留下的清脆声音,不断传过耳畔,为这寂静荒凉染上了一丝和谐。

    天绍青走去柳枫对面坐下,不时添着柴火,火焰将二人隔离,从焰光里,可以看见柳枫面如银霞。

    这一夜,他就埋头刻字,而天绍青就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

    片时,他大功告成,在天绍青的关切中站起来,以内功将石碑竖立,接着手掌抬高,往上一拍。

    啪的一声,石碑直挺挺陷进土里。

    柳枫转而匍匐跪倒,缓缓从怀里掏出香烛,又取出一沓纸,手臂微抬,纸已接近火烛,顿时腾起一簇火苗。

    天绍青凝神一看,觉得那些纸十分熟悉,这才发现是书房里残剩的完纸,不免大吃一惊,急喊道:“不要啊——”冲到柳枫面前,拦下他的手道:“这是你辛辛苦苦写的,代表你的纯真,还有你的感情,不要烧。”

    柳枫目不斜视,闻言漠然而笑,下了决定似的,将这些记忆全都扔进火里,纸张一触火焰,随即成灰,所有记忆刹那化为乌有。

    他烧了曾经的过往,就势叩首,恭揖道:“今天我以柳木风的身份来拜祭你们,今日过后,世上再没有柳木风。”

    跪地叩拜,他是真诚的,天绍青从那举动里可以看得出来,可无形中,又感觉他甚为决绝,只因他只说了那一句话,再无它言,她本以为他会有所倾诉。

    这个时候,她不得不重新审视柳枫,此人果真太过冷漠,从不低头,也许在他的一生当中,早已看清一切。

    如他所说,这条复唐路注定要有流血牺牲。

    他不能感情用事,需要理智战胜一切。

    刻碑文,祭奠亡魂,一头磕去痛苦的回忆,明日的柳枫又要开始冷傲和残忍。

    如果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如何,天绍青觉得这位皇孙依然会选择前路,因为他一旦做出选择,便不再后悔。

    因此,柳枫的人生,没有后悔。

    至于以后,不知,难测。

    这个夜晚在柳枫的祭奠中渡过。

    后半夜,两人围在火旁盘膝运功,互相疗伤。

    柳枫说借助二人功力,不日便可伤愈,天绍青没有拒绝。

    直到翌日早间,外面露出晨光,天绍青方才想起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腹中饥饿难耐,可偌大的别苑空荡萧索,除过杂草,别无它物,她只好走出别苑,消失在柳枫的视线中。

    柳枫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她在青石径上不见,才慢慢收拾心情,不想转身之际,猛然摸到一把剑。

    这剑自然是天绍青无意落在此处。

    柳枫对这把剑相当熟悉,曾经他也用过,此刻握在手里,来回翻看,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他又忆起了昨晚那个梦,那些幻想,此刻盯着剑身,有种看雾不是雾的感觉,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似乎都是天绍青,时而是倩影盘旋,时而是她欢快的笑声,雨中那一抹柔情,竟让他隐隐失神。

    待他有所意识时,霍然闭起眼睛,还是无法消除杂念,黯然叹了口气,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我干什么老想着她,不能这样!”

    他本来意志一向坚定,目今起了这样的心思,竟让他无法控制,将剑一举,挽出七朵剑花朝外一扫,化成灰屑的火堆就四面飘散了。

    外面暖阳当头,天绍青出了别苑,因心有余悸,不敢再去五行阵那个方向,便转朝绝壁崖而去。

    绝壁崖成三面环绕型,别苑被围了多半圈,抬眼可见奇石峭立,松柏摇曳,左面两座绝壁对开,唯有中间一条缝隙可见隐约阳光,地上铺着一条极窄的幽径直通深处,后面隐约也是石壁,但要走到那里,还有一段路途。

    天绍青不知里面藏甚玄机,一时好奇,便进去探路。

    阳光当头洒下,那曲折的幽径宛如一线天似的,周围罗列杂花无数。

    穿过小径,眼前恍如洞天,但见风亭水榭,杨柳翠石,如烟如画,远望后方山巅,一条瀑布腾空倒挂。

    百丈山石隔绝前路,中间地带是个深潭,在水雾掩映之中,如白练飞泻,此等景色,竟是深潭被三面绝壁包裹,除了那条幽径尚可出入,别无他途。

    水声轰轰,瀑布汇入潭里,形成高低水位,偶然露出些许光滑的岩石。

    正是湖光山色,相称相宜,而那座水榭亭轩坐落在潭的中央,支在水面上。

    几只鸟儿凭空来去,啄了些水,天绍青已到了潭边,伸手往水里探了探,见不是很深,就解开了衣服。

    柳枫给她的衣服极为轻透,轻轻一拉衣襟,就可以看到气户穴的箭伤,伤口因柳枫涂过药,已无大碍,只是周遭仍有乌青的痕迹。

    再看脚底心,虽然疼痛不减,可裂痕也有愈合,如此想着,她便再无顾忌,解了衣裳,就跳进水里。

    这边她要洗去满身污浊,那边柳枫却心情烦躁,负手执剑,出了小院,一路疾行,顷刻来到一间凉亭。

    昨日天绍青逗留书房,他便在此挥笔泼墨,至于写就之物,已在昨晚化为了灰烬。

    一阵天风吹过,将桌上的几页纸吹落,砚台压着的纸笔却依旧。

    柳枫将剑撂在一旁,摊开纸张,提笔发泄着他波动的情绪。

    洋洋洒洒一大片,竟是《春秋》里的东西,无人知道,这是他心情苦闷之时,净化心灵的最佳方法,从小便是如此。

    四岁得知母亲疯癫,便开始默写《春秋》。

    母亲说过,祖父李存勖喜欢阅读《春秋》,母亲希望他拥有祖父的才华和英勇,但不要他忘形,不许被美色所迷。

    他没忘,也不会忘,一直都记在心里。

    柳枫边写边道:谁也不能左右我,谁也不能!

    小半刻后,慌乱的心情逐渐平复,他方才兴致转好。

    两手摊开纸张,望着《春秋》古语,他才满意了。

    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绝对没有!

    一只鸟儿凌空飞将下来,喳喳两声,扑闪着羽翼,落在迎面的假山上。

    柳枫霎时有所察觉,不禁抬头望天,见已临近正午,不免双眉微皱,算算时间,那丫头辰时出去,如何这般时候不见折返?心中想道:八成是迷路了,早知如此,清晨就该拦着她。

    念头至此,他不由自主走出凉亭。

    别苑差不多被他寻遍,仍然见不到天绍青,越来越觉得天绍青难以管束,这个时候,他好像已经忘记了《春秋》里面的警示。

    俄顷,他也到了绝壁崖前,亦走到深潭瀑布跟侧,甚至上了水榭亭轩。

    凝神伫立,他盯着那成排的白练,飞泻而出的水流在视线中倒灌入深潭,飞溅上岩石,泛起朵朵水花。

    柳枫忽然想起他的童年,记起那个失常的母亲。

    景色依旧,却已人事全非。

    他的心变了,已不是当初那个无助的小孩子。

    小时候,他经常看着瀑布,拉着母亲衣袖,遍遍叫道:“娘,你看这里景色多美,以前我们常常来这儿的。”

    那时候总觉得是梦,母亲不理他,是和他开玩笑。

    童言的声音依旧清晰:“想起来了没有?我是枫儿呀!”

    每当自己让她想起一切的时候,她就笑,笑的呆,笑的痴,连枫儿也不会叫。

    柳枫想到这里,一拳砸上栏柱,正自沉思间,潭边传来一句话:“啊!想不到这里这么漂亮!”悦耳的声音立刻将他意识拉回,大吃一惊下,转头来看,正见到天绍青明白的身子浸在水中,背向自己。

    柳枫一愣,不知为何,眼前忽然现出两年前那个晚上,十三位姑娘拥抱着他。

    他的感受又浮现脑海,心中大痛,也不敢多瞧水里的天绍青,连忙双目一合,可只是瞧一眼,也已心猿意马,有些把持不住,闭眼一会儿,又将眼拉开一线,再瞧了瞧。

    但他心绪不宁,惊惶万分,只怕她又把自己认定为非礼之徒,就施展轻功,如飞而去,因武功高绝,由始至终,天绍青也没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