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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沙场点兵震宵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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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安禄山接风的午宴本只安排太子、盛王、政事堂相国和部分四品以上京官出席,不过王霨身为翰林学士,肩负奉旨拟诏之任;李仁之作为中书舍人,掌侍奉进奏、参议表章之权,故李隆基特许二人列席。

    “献丑了!”王霨清了清嗓子,朗声吟诵《七德舞》:“太宗十八举义兵,白旄黄钺定两京。擒充戮窦四海清,二十有四功业成。二十有九即帝位,三十有五致太平。功成理定何神速,速在推心置人腹。亡卒遗骸散帛收,饥人卖子分金赎。魏徵梦见子夜泣,张谨哀闻辰日哭。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剪须烧药赐功臣,李绩呜咽思杀身。含血吮创抚战士,思摩奋呼乞效死。则知不独善战善乘时,以心感人人心归。尔来一百九十载,天下至今歌舞之。歌七德,舞七德,圣人有作垂无极。岂徒耀神武,岂徒夸圣文。太宗意在陈王业,王业艰难示子孙。”

    抑扬顿挫、绕梁不绝。

    “太宗亲冒箭矢、手刃敌寇,方奠大唐基业,朕之才德与太宗比,不啻天渊,更当朝乾夕惕,不负皇天后土、列祖列宗。”良久之后,李隆基长声而叹:“霨郎君此诗道尽太宗创业之艰、德行之深,朕要亲手将其抄在屏风上,以之为鉴。高将军,赐霨郎君蜀锦百匹。”

    “谢陛下!微臣不求赏赐,唯愿吾大唐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王霨谦辞道。

    “霨郎君,这就是汝的不是了,圣人所赐,岂能推脱?”高力士嗔怒数句后转而笑问李仁之:“仁之郎君,汝觉得霨郎君的诗作如何?”

    “能令圣人击节赞叹,自然是绝妙好辞,小子望尘莫及。”李仁之明白高力士是故意替王霨出气,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示弱。他本只是想戏弄一下王霨,却不料王霨出口成章,一篇长诗月章星句、字字珠玑。此时他兀然忆起祖父临终前“勿轻易与王霨为敌”的叮嘱,连忙压下胸中傲气和腹中烦躁,装出谦卑之色。

    “仁之郎君谬赞!”谢过圣恩的王霨上前拱手道:“此乃雕虫小技耳,于国是并无多少益处。令祖治国理政之才,方是吾辈需效仿之表率。”

    “家祖腹中有经天纬地之才、拔山超海之力。吾辈与家祖相比,实在是米粒之光。家祖对霨郎君甚是赏识,生前常夸霨郎君乃人中龙凤。”李仁之见王霨释放善意,遂借坡而下。

    廊下众臣中有些人私底下期待李仁之和王霨大闹一番,不料两人却如剑技高明的刺客,一招之内就分了高下,然后收敛杀气和敌意,演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这使得不少人甚是失望。

    “舞乐毕!开宴!”机灵的小黄门得到高力士示意后,扯着嗓子放声高喊。

    金紫一片中,王霨悄然凑到李仁之耳边低声道:“仁之郎君,冬日长安风寒,王准郎君离开数年后可还习惯?”

    “无耻!”不再伪装的李仁之甩袖道:“王兄身陷岭南蛮荒之地备受折磨,汝竟嬉皮笑脸调侃,是可忍孰不可忍!”

    “仁之郎君不知道吗?”王霨凝视着李仁之那张瞋目切齿的面孔,拱手道歉:“近几日东西两市风传王准郎君潜逃回京,某本以为是仁之郎君的手笔,如今看来是某多心了,还望仁之郎君海涵。”

    “潜逃回京?”李仁之呆呆愣在原地,满脸惊愕。

    “仁之郎君,告辞。”王霨心中亦诧异不已:“奇怪,从李仁之的神情看他并未说谎,对王准回京之事他的确一无所知。那么,究竟是谁将王准带离岭南?又意欲何为呢?”

    清歌一啭口氛氲,翡翠屠苏鹦鹉杯。珍馐百味般般美,异果嘉肴色色新。圣人为东平郡王接风洗尘的宴会,自然是美馔罗列、水陆齐备,轻歌曼舞、奢华至极。可满腹心事的王霨对案几上如流水般更换的美味佳肴毫无兴趣,他三分疑虑放在王准回京上,七分心绪则在宴会后的廷议。

    “王准之事虽蹊跷,但想来闹不起多大水花。当务之急还是全力以赴将安禄山留在长安,彻底斩断他起兵谋反的可能!”思虑至此,王霨瞥了眼高力士、望了望高仙芝,两人均不动声色点头回应,一张无形的猎网悄然展开,罩向鲸吸牛饮、插科打诨的安禄山。

    “吉温此人刁滑奸诈、两面三刀,不易对付。可整套计划的肯綮恰恰在于吉温身上,毕竟唯有他既被杨国忠视为心腹党羽,又能使安禄山放下戒心。更关键的是,李隆基始终不喜欢他,为早日踏进政事堂,无孔不入的吉温注定不会拒绝天上掉下的馅饼。”心有所思的王霨睨视吉温时,却讶然发觉那双贼溜溜的三角眼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

    “有什么不对吗?”王霨心底寒气暗生,可他细细推演数遍,却找不出什么疏漏之处:“若伊月和卢杞在就好了,两人心思细腻,或许能有所得。”

    忆及阿伊腾格娜和卢杞,王霨情不自禁瞄向盛王李琦。得知安禄山被杨国忠逼迫入京时,王霨意识到这是将“安史之乱”扼杀在摇篮中的天赐良机,于是他与王勇、阿伊腾格娜、卢杞、阿史那姐妹聚在一起头脑风暴,反复推敲出一套完整的方略。

    但在寻找盟友时,王霨和卢杞略有分歧。对于争取高力士和高仙芝的支持,众人均无异议;谈及东宫势力,王勇避之不及,阿伊腾格娜羞与之同伍,王霨和卢杞则判断太子当乐见其成,并无动机出手阻拦;可对于是否拉拢盛王一脉的支持,卢杞为毕其功于一役,建议王霨不惜代价与风头正劲的李琦虚与委蛇,确保一击致命。

    王霨初听多少有点动心,可阿伊腾格娜对卢杞的提议不以为然,她诘问道:“盛王志在夺嫡,与东宫俨然势同水火。联手盛王,或可增添一二助益,然太子心性阴毒,行事不择手段,若引发东宫反扑,又当如何?况且,天下皆视都护为东宫心腹,小郎君骤然转向,欲置都护于何地?”

    “真珠郡主此言差矣!”卢杞青面泛红、格外激动:“当年太子与李林甫斗得不可开交,霨郎君不也左右逢源吗?”

    “李林甫身为右相,统御百官,小郎君与之来往,并无任何逾矩之处。盛王空有爵位,却无官职、差遣,与李林甫不可同日而语。小郎君若贸然勾连李琦,极易授人把柄。”阿伊腾格娜的反驳有理有据。

    王霨正踌躇间,却听久未发声的阿史那雯霞冷哼道:“我觉得联合盛王亦无不可,但不知卢郎君考虑过没有,盛王是否同意联手对付安禄山呢?”

    “雯霞小娘子此言何意?”卢杞一瞬间有点茫然:“盛王当前所倚者唯有平卢之兵马,若霨郎君许诺共谋河东或范阳节度使一职,盛王岂会不乐意?”

    “卢郎君,你忽略了一个人。只要他在,盛王不与霨弟为敌就已然是最好的结果。”阿史那雯霞冷笑不已。

    “谁?”卢杞一愣,旋即醒悟:“李仁之!盛王虽萌夺嫡之心,然其势单力薄,无法与盘踞东宫多年的太子相比,故而对李林甫残留的党羽格外依赖。李仁之身为李府嫡孙,自然备受盛王关注。但某不明白的是,李仁之与霨郎君之间有多深的仇恨,非要阻拦于盛王有利之举?”

    “那得问问姐姐喽!”阿史那雯霞促狭道。

    “雯霞不得胡言乱语!”满脸羞红的阿史那霄云伸出纤纤玉手,试图拧妹妹的嘴,却被阿史那雯霞轻易闪过。

    “哎!”卢杞凝视王霨双眸片刻后才无奈叹道:“某观李仁之心胸狭隘,既然他与霨郎君有如此心结,必会从中作梗。那与盛王联手之事,不提也罢。”

    “依某之见,只要盛王坐壁上观,小郎君得高翁与高节帅相助,足以说服圣人。”王勇对王霨颇有信心。

    “王兵马使,盛王甚是倚重李仁之,小郎君恐怕还得提防李仁之鼓动盛王使绊子,阻碍小郎君的大计。”阿伊腾格娜提醒道。

    “无妨,君子不贰过,暗中使坏的人如何动手,某已猜得七七八八,无非还是在家父身上做文章。”王霨胸有成竹。

    宴毕歌舞散、移殿廷议开。

    从沉思中缓过神来的王霨刚坐定,就听高居御榻之上的李隆基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召诸位爱卿宴饮,一则为安卿接风洗尘,二则商议几件不大不小的国是。”

    李隆基语毕,目光越过惝恍迷离的太子李亨、茫无头绪的盛王李琦、故作姿态的右相杨国忠和双目低垂的左相陈。希烈,落在挺拔如松的高仙芝身上。

    “让天子赤膊上阵,杨国忠这右相当得可真不称职!他不仅不知调和矛盾,反而任性胡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早知廷议内容的王霨腹诽道。他入京数年,深知杨国忠之才具难荷治国重任,因此愈发觉得时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