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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家人得了吩咐,顿时七手八脚一拥而上,将唐姑妈掀翻在地,早有人取来麻绳,将她手脚缚了。
唐姑妈不防此变,一时竟傻了。傅沐槐在堂上坐了,便望着她说道:“你还有脸提爹娘!爹娘在的时候,我那等护着你。你在家淘气,将母亲一只翡翠镯儿给跌碎了,我也揽在自己身上,整饿了一日的饭!落后得你嫁人,也是家里帮衬着与你们钱做买卖,你们亏空了多少,都是我铺子里拿出来补上!你们回杭州时,徽州城里还欠着几百银子的账,都是我替你们还上的!若不是如此,你哪里容易就走得脱的?!别的不消说,自妹夫死活,你写信过来说没生计要回来。我也没说别的,立时就打发了人去接你们,妹夫的丧事、杭州城里的欠债皆是我这里出钱料理的,更不消说路上的使费盘缠。得你们回来,我这里早已赁下高屋大院与你们住,没人服侍,恐外头买来的不合心意,又怕手脚不净,把家里的丫头也与了你们。你愁睿哥儿将来没生理,我就叫他到铺子里学做买卖。预备着过上两年,便也替他盘个店铺。谁知人拿一片心待你们,你们竟全不是个人!前回你们母子谋算月儿,我看着事情没闹将起来,略遮掩过去就罢了,也没做个理论。谁知你们得意了,今番又做出这样的圈套来谋害我的妻儿!我娘子便是你嫂子,我姑娘便是外甥女,她们哪里对你不住,你们竟这般歹毒,定要谋死她们?!如此这般,桩桩件件,你还有脸哭闹,有脸提爹娘哩!爹娘在时,你在跟前尽过一日的孝?”
一席话,斥的唐姑妈闭口不言,垂首滴泪,半日方才说道:“事到如今,我自知对不住哥哥,也没话可辩驳,不敢奢望旁的。只是还求哥哥到提刑院老爷跟前求个情儿,饶了睿哥的死罪。我半生只得这么一个孽障,不争他死了,我往后却没了倚靠。哥哥若定要他死,直拿条绳子来勒死我罢了,省的活在世上与人现眼。”傅沐槐虽是心里恼恨,究竟是多年的骨肉至亲,既已定了主意撵他们离去,便也不忍再说什么重话,只是说道:“这个你却安心,适才提刑院来人知会过了,睿哥儿犯下的事,也只够个流刑罢了。”
唐姑妈一闻此言,胸口一块石头这才落地,心下一松又想起儿子流放,必定景况凄凉,不免又泣道:“这流放哪里有什么好去处,可怜他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傅沐槐接口道:“这也是他自作自受。这两日,你先收拾着,待睿哥儿官司收场,知道了去处,你便同他一道去罢。”唐姑妈听了这话,自知存身不住,想要再求,却也自知理亏,哪里张的开口,只是泪流不止,连声叹息。
傅沐槐看她憔悴如斯,也不忍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爱玉又是怎样?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起出家来了?”唐姑妈也是摇头说不知,她一门心思只在儿子身上,于这女儿却不甚关切。
却说傅月明轻移莲步,快步走进后堂,迎头就见绿柳打后头过来。
绿柳见她到来,连忙上前请安。这主仆二人许久未见,一番寒暄自不在话下。然而傅月明正急欲寻人,便问道:“爱玉妹妹呢?”绿柳连忙回道:“姑娘在她房里坐。”说毕,便将她引去。
待穿了几间屋子,便进了唐爱玉的居处,原来她只在房子尽头的一处小屋里居住。
傅月明进得屋内,只见这屋子甚是紧窄,门边就是妆台,门上吊着半新不旧的石榴撒花帘,紧里头放着一张黄杨木敞厅床,地下摆着一口没锁的桐木箱子,想是日常盛装衣物的。唐爱玉便在床畔坐着,一头乌油也似的好头发披散着,手里攥着个剪刀,落了一身碎发。满脸泪痕,两眼如桃,正木木怔怔的出神。
傅月明见了这情状,连忙快步入内,待要说什么,又恐惊了她,只得先夺了剪子下来,才低低的呼了一声“妹妹。”
唐爱玉也不扎挣,任她将剪子夺了去,不说也不动,只是呆呆的坐着。傅月明看着她这幅模样,料知里头必有些不能与人言的缘故,便对桃红与绿柳道:“你们两个也多久没见面了,必有许多体己话说,出去坐坐罢,再打盆水来与姑娘洗脸,炖壶茶伺候。”
绿柳伶俐,自然会意,便拉了桃红出去了。桃红却是个老成持重的,唯恐出去这里头出了什么变故,一时赶不及,便说道:“我们也不去远,就在门口,姑娘若有事,喊我们便是。”傅月明点了点头,那二人便去了。
见丫头们出去,她便在床畔挨着唐爱玉坐了,双手揽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妹妹究竟有什么难处,可讲与我听一听,我也能帮着妹妹忖度忖度。这世上是没有跨不去的门槛的,也不到走这一步的田地。”唐爱玉摇了摇头,嘴张了几张,却没说出话来。半晌,却扑在傅月明怀着大哭起来。
傅月明不知何故,又不敢逼问,只是柔声抚慰。唐爱玉哭了好一阵,渐渐止了,啜泣道:“我也不知上一世造了什么孽,这一辈子才摊上这么个狠心无情的母亲哥哥。我如今是再没面目见人的,若不是心里还惦记着舅舅的收留之恩,恐姐姐一家遭了他二人的毒手,我早已上吊去了,也算落个干净。何至于拖到如今,上不上落不落,只是没法子!”说着,又啼哭不止。
傅月明听这话甚是没头没脑,但聆出她竟心存死志,连忙劝道:“什么事,竟叫妹妹如此作难。你我不是旁人,前头这些大事,咱们都一心一计过来了,到了如今,妹妹竟不肯与我说么?现下,唐姑妈与表兄都现了形,这儿他们是存身不住了。我已同母亲说过,叫唐姑姑拜了太太做干姐,往后就留在我们家了。妹妹的事儿,母亲虽未吐口,但想必也没什么难处。得我回去再说说就好了,带妹妹离了这牢坑,不好么?”
唐爱玉浅浅一笑,说道:“姑姑倒是好命,我却没这般福气了。蒙母兄所赐,我现下已不是个干净人了,再过去也只是白玷污了府邸,叫舅舅被人耻笑罢了。姐姐若是疼我,就依了我的言语,送我到庵里出家,搪塞了这一世也就罢了。”说着,又低低笑道:“姐姐若不肯疼我,就看在我为姐姐效劳的份上罢。”言罢,身子一滑,竟在地平上跪了。
傅月明听这话虽觉颠三倒四,但她是个极聪明之人,看唐爱玉说话时神色略有羞耻之态,想起适才唐春娇的言语,登时便想通了其中关窍,心里惊骇无比,望着唐爱玉半日方才咬着嘴低声问道:“莫不是……莫不是……那个县令?”唐爱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轻轻点了点头。
傅月明顿时没了言语,在床畔坐着,心里乱如麻团,平素里的一点子聪明主意,尽数飞至九霄云外,竟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放任她随唐氏母子离去,依着那两人的狠心寡情,这娇柔女子还不任凭他们揉搓,当做个物件摆布,一条性命或许就此没了。但要将她带回家中,未婚姑娘终要嫁人。如今的世风虽不兴理学,女子的贞洁却也万分要紧,将来说亲却要如何处置?嫁去休将回来,只是害人罢了。思来想去,竟真如她所言,还是那化外之境是个托身之所。
傅月明心里盘算了一阵,又见她仍在地上跪着,便俯身扶了她起来,说道:“妹妹自管安心,万事都在我身上。妹妹为我一场,我自然要救妹妹出来。你今日权且忍耐片刻,过两日,那边就有人过来接你的。”说毕,又讲了许多宽慰人心的话语。
唐爱玉也是芳心无主,见她话头这般稳,倒也觉宽心。傅月明见她容色松缓,不似才进来之时,略松了口气,旋即叫了桃红绿柳进来服侍,与她洗了脸,又倒了一杯滚茶与她吃。坐了约有半个钟头,前头来升媳妇子来请,说道:“老爷动身了,请姑娘回去。”
傅月明便起身,照旧留了绿柳在这里,别了唐爱玉,就去了。
回至前堂上,见屋内一片狼藉,众家人正翻箱倒柜,各样衣裳杂物丢的满地皆是,唐姑妈坐在一旁,如风瘫了一般,两眼发直,不说不动。傅月明正眼也不瞧她,只走到傅沐槐跟前,喊了一声。
傅沐槐见她来,便说道:“这里虽说没几样家什,收拾起来却也费力。今日也不早了,恐你娘在家忧心,咱们先回去,这里留几个家人收拾也罢了。”傅月明答应了,傅沐槐又问道:“爱玉怎么样了?为些什么缘故?”傅月明心想这等秘事,怎好与父亲说呢,何况又当着这许多人,便支吾了几句。傅沐槐见状,也不多问,父女两个照旧回去了。
回至家中,已是傍晚时候,陈杏娘早已在上房摆了一桌酒菜,欢欢喜喜等两人回来。
今日虽生了许多恶气,但想及唐姑妈一家就此离门离户,永不再犯,她便心胸大畅,舒快不已。遂吩咐厨房多做了几个碟子,又将家中存着陈年汾酒,开了一坛候着。
那父女二人回来,傅月明先回后园楼里更换衣裳。傅沐槐便归入上房,陈杏娘上来接了,替他脱袍服,摘帽子,又喜孜孜的问那边的情形。傅沐槐心里虽不甚痛快,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随口讲了讲,又道:“他们住的时候不长,倒也很有些东西,收拾起来破费些功夫,还得两日。”陈杏娘一心只想叫他们及早离去,便说道:“我说那些个破桌烂凳的,就是舍与人,只怕也没人要,随意搁出去就是了,自有拾荒的捡取,何必巴巴的再往家里抬。倒是那个房子,当初原说是租,但因他们要长久住下去,就问房东买了。谁知竟弄出这样的事来。现把房子收回来,要怎么处置?卖了也罢,不成租出去也好。”
傅沐槐踟蹰了一阵,说道:“我还没想到此节。”陈杏娘见他面色不好,也不好多说,就罢了。夫妇两个,在房内坐着说话,又打发了丫头过去请傅月明来吃饭。
傅月明回至爱月楼内,见小玉备好了面水,便笑道:“你倒是乖觉,知道我回来要洗脸。”小玉笑道:“今儿好大一场阵仗,姑娘一日下来,必要来重新理妆的。”说着,就伺候着洗了残妆。傅月明只傅了点粉,将头发放下重新挽了个纂儿,插了两个簪子就罢了。小玉看她不用胭脂,便说道:“姑娘这样也未免过于素淡了,还是着些颜色的好。”傅月明皱眉道:“虽是唐家混账,到底也还是骨肉至亲,撵了他们去,老爷心里不痛快,就别再招眼儿了。”说着,就罢了。
片刻,宝珠过来请她去上房吃饭,她又带了小玉出门。
须臾来至上房,同父母见过,一家三口围桌坐定,丫头们上来斟酒布菜,倒也其乐融融。
席间,傅沐槐只是落落寡欢,傅月明心里又惦记着唐爱玉那件事,也不言语,唯独陈杏娘谈风甚好,言笑不已。
待酒过三巡,傅月明忽而忆起一件事,便说道:“薇仙妹妹已是许给表哥了的,如今表哥要被流放,那妹妹要怎样呢?”傅沐槐还不及张口,陈杏娘便先说道:“这倒好办,她的嫁妆是老早备下的,明儿就送了她过去,让她随着唐家一道去了罢。也不必咱们费什么事了。”傅月明便看着傅沐槐,傅沐槐想了想,说道:“唐睿这一去,是再不会回来的,也只好如此。我明儿就去把文书订下,送过去也就是了。”说着,又叹息道:“薇仙虽然不好,倒也是我的女儿,可惜她怎么这般下作,同唐睿勾搭一处。”傅月明开口劝解道:“这也是她自作孽,父亲不必挂怀的。”傅沐槐只是闷闷,再不肯开口。这话倒点醒了陈杏娘,说道:“还有冬梅那个贱婢,既是这般与唐家一心一计,便去给他们做奴才好了,也不消再回来了。”一言已毕,三人再无话可说,一顿饭吃的甚是沉闷。
一时吃过了饭,傅沐槐因心怀不畅,竟吃多了几杯酒,酒劲儿上来,便先往屋里睡去了。陈杏娘看着丫头们收拾了桌子,一时还不想睡,就在明间内坐了,打理了几样针线。
傅月明走了过来,见母亲手里刺着一副鱼戏莲叶间的枕套,便笑道:“好久不见母亲动针线了,手倒还是这般巧呢。我那两下子,放在母亲跟前,竟是不能看了。”陈杏娘笑了笑,说道:“不行啦,眼有些花了,在灯火跟前也就凑合着能看清针脚罢。”傅月明说道:“母亲也要保重身子,让唐家这一番捉弄,不知那药有没有什么后患,赶闲了还是请宋大夫来瞧瞧的好。那杀千刀的顾大夫,也不知逃窜到何处去了。不然,定将他送问官府的。”陈杏娘说道:“我也是瞎了眼,竟叫这起小人愚弄,险不送了性命。”说着,便停了针线,握着她的手笑道:“此番若不是有你,咱傅家就要栽跟头了。我这一世虽不曾生过儿子,有你这个丫头,也就充的过了。如今,我也就只盼着熠晖金榜题名,好风风光光的迎你过门,这一辈子我就再不求什么啦。”傅月明见说及自己婚事,不禁满面绯红,低声说道:“就算他考不中,我也不在意的。”陈杏娘说道:“我知道你不在意,但熠晖若争气,你脸上不也光彩些?你这傻孩子,娘为你好,你也听不出来。”
傅月明笑道:“我自然知道娘为我好的。”说着,话锋一转,道:“唐姑姑的事儿,母亲可同父亲说过了?”陈杏娘说道:“还不曾说,这点子小事,我还做的了主,待他明日酒醒了,再告与他罢。”傅月明点了点头,又叹息道:“唐姑姑并爱玉妹妹两个,当真是可怜,原都少姑娘,偏生不幸托生在这样的人家里,被人这般揉搓糟蹋,叫人当真看不过去。”陈杏娘说道:“这也是个人的命罢。”说着,便瞅着自家女儿说道:“我晓得你心里打些什么主意,然而还是我白日里说的,爱玉不比春娇,她是你姑母的亲生女儿,咱们硬要过来算怎样?他们也未必肯的。”傅月明说道:“他们却有什么不肯?唐睿原是个破烂不成器的东西,此番流放,还不知要以何为生,又带着几个累赘的妇人,这一路吃用尚且没个着落呢。他们巴不得少一张嘴哩!若说起名分,这倒不用忧虑。爱玉也不是投奔来咱家的,她是打定了主意出家的。”
陈杏娘闻言,便说道:“白日里我听见这事,心里就疑惑的紧,一个年轻姑娘怎么就生出这个主意来的?究竟为些什么缘故,你去了那些时候,可问出些什么来?”傅月明心里忖道,倘或不说实话,只怕母亲不肯答允,父亲那里有需人去调停,便将里头那缘故细细的说了,又道:“母亲且不要声张出去,爱玉心眼太实,我怕她撑不住寻了短见,可就是咱们弄杀人了。”陈杏娘听了,连声叹息,又说道:“我莫不傻了,事关人家姑娘的名节,我倒四处乱说。谁知唐家母子竟这般畜生,自家的姑娘,放任人来糟蹋!倒可怜了那孩子,小小年纪,吃这等的苦。”
傅月明听这话有望,连忙趁势说道:“母亲说的不错,妹妹好不可怜呢。虽是个表亲,却是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可不似咱们家那个。这回的事情,也多得她出力,她为咱们家周旋了一场。现下人家有难,莫不咱们竟丢手不管么?我知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陈杏娘想了一回,叹道:“罢了,明儿一早起来,我同老爷说罢。爱玉既要出家,这事情倒好办了。只说她身子不好,请卜卦的看了,要亲身出家,方可平安。这般,面上人也就挑不出理来了。我看城外的白云庵就很好,庵主也同咱们相熟,想来容易说话些。送爱玉去那里,也算是个容身之所。”
傅月明见母亲吐口,便笑道:“得母亲答应,那便好了。但爱玉一个姑娘家,年纪又这般小,送到白云庵里,只怕不放心。不如就在咱家寻个地方,请尊圣像进来,叫她在家里带发修行便了。若怕唐姑妈说话,就请庵主收她做个记名弟子,母亲说好不好?”陈杏娘也笑了,说道:“属你的主意多。你愿意这样,那便这样罢。只是叫她住哪里呢?”傅月明笑道:“这个我早已想好了,傅薇仙既要去了,她那宁馨堂便空了。就给爱玉住罢,也算与我做个伴。不然那后园子里独我一个,空落落的好不吓人。”陈杏娘想了一回,说道:“也好,那屋子也算宽敞,叫她们姑侄两个住那里也好。”
傅月明看此事说妥,心也就松了,同母亲又说笑了几句,眼看时候已晚,母亲也揉起了眼睛,就告辞出来了。
走到外头,只见银河清浅,皓月当空,清风习习,虫吟满园,真是一派清幽之象。她带了小玉慢慢往回走,想到不日唐家就要被撵走,连带着傅薇仙也一并扫地出门,心下就无比的畅快。复生这许多时日,也唯独今日才能松上一口气。比及上一世自己最后的下场,如今唐家并傅薇仙只是被撵出门去,虽略觉不甘,但想到唐睿即将流放远处,这一世与这一家子都再不会有所瓜葛,一家子安泰该当无忧,兼且自己良缘已定,也就顺畅了。
走了几步路,她心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步子一转,便往西去。小玉不明何故,问道:“姑娘,那边是厨房,这上灯时候,咱们不回屋子去,倒往哪儿去做什么?”傅月明笑而不语,只是快步走去。
片时,主仆二人已走到厨房边的一处小房跟前,这小房原是堆放柴禾的,如今不是年下,用不到许多柴草,也放些杂物。日间抓了傅薇仙,陈杏娘便叫人将她关在这里,等着发落。
这小房跟前坐着两个家人媳妇,都是为看管傅薇仙的。一见大姑娘过来,连忙起来问好。傅月明一早瞧见地下放着酒壶,也只作不见,笑道:“二位嫂子辛苦了,二姑娘自己作孽,倒带累二位嫂子熬夜劳神。”那两人连忙陪笑道:“老爷太太有吩咐,小的自然听命,都是分内的差事,哪里敢说辛苦!”傅月明笑道:“我同妹妹有几句要紧的话说,你们且去歇歇罢。”
这二人因是陈杏娘亲□□代过,一时也不敢就走。傅月明又笑道:“怎么,两位嫂子还怕我偷放跑了人犯不成?咱们家就这么大块地方,却往哪里跑呢?”那两人见她话说至此,也只好笑道:“姑娘说笑了,小的只是怕那丫头伤了姑娘。既是有小玉姑娘在这里看着,该是无碍的。我们就先走开,让两位姑娘说话。若是有事,姑娘喊我们一声就成。”说毕,两人就走远了。
傅月明看她二人走远,又对小玉道:“你去四下瞧着,看有无人过来。”小玉心道这地方夜深了是再不会有人走动的,倒也不敢违背了她的言语,也就依言走开。
傅月明这才缓步走到房子窗边,冷声道:“你该不会想到,你竟会有今日罢?!”
屋内一阵窸窣声响,只听傅薇仙在窗子那边咬牙狠狠道:“你这贱人,我艺不如人,今日折在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你却又来逞什么威风?!”傅月明厉声道:“自你小时起,老爷太太连着我并不曾有半分对你不住,你为何如此狼心狗肺?!甚而串通外人,阴夺家业,还要将我等谋死?!如今事败,竟还有脸来骂人!”傅薇仙啐了一口,说道:“贱婢,你不过是好命,投在太太肚子里罢了,其实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看不惯你那副娇贵样,打小论及聪明伶俐、机敏能干,我哪样不比你强?!就是老爷太太跟前,也是我陪得小心更多些,你整日浑浑噩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横针不拿竖线不拈的,凭什么到头来老爷太太还是高看你一眼,家中大小都夸你能干?我就被撇在一边!就凭你是太太养下来的?!我便是不服!”
傅月明说道:“若要论这个,你也该自家去想想,自打你懂事起,却为这家里做过些什么?你是聪明伶俐,那段聪明却从不曾用到正路上,除了拖拽老爷太太的后腿,还有什么用途?先不说如今,那田姨娘亏空厨房的财物,你看在眼里,既不劝阻也揭发,听之任之甚而助纣为虐,你那聪明就是这般用的么?得田姨娘事败,老爷太太也只是将她撵了出去,并未薄待过你一分。你不知悔改,又和唐家那畜生母子勾连在一起,恨不得要谋死我们,这又是谁理亏?!就是兰芝那事儿,老爷也只责罚你了一顿,并未有别的话说。你不过是满腹的私心,只为自己打算,全不管旁人死活罢了,何必扯那些有的没的!”
傅薇仙不闻此言则以,一听兰芝二字,登时如被油煎,心头火起,望着窗外怒斥道:“那件事我并未沾手,全是傅二那泼皮无赖一手谋划,可恨你竟将脏水泼在我身上!我和你的仇恨,结的有天来大!”
傅月明冷笑道:“不错,那事儿确是我引的,但若你真是个干净人,素日里检点自持,谁又会信呢?你自家不上赶着与她送东送西,也不会漏了破绽与我。你自作孽,又技不如人,还来说什么呢!今儿我过来,倒是有桩好事要告与妹妹。妹妹既那般喜爱表哥,老爷太太也不忍你们分离。唐睿如今吃了官司,就要流放,你们也就一道做个长长远远的夫妻罢。明儿一早,就送了妹妹过去。各样东西早已预备下了,也不消妹妹再操心了。”
傅薇仙听闻此言,登时如一桶冷水自头顶倾下,她原料唐睿此番事败,不问个斩刑也要流放或刺配充军,这厮既已被打发,与自己就再没什么瓜葛。自己仍旧能留在傅家,只消安分上几日,待这事平息下去,依着老爷太太的豆腐性子,不怕不放自己出来。这前头的账便一笔勾销,还能图谋以后。谁知傅月明这一语,竟绝了她日后的打算。当下,她又急又气,又怒又惧,又不甘心此生就此埋没,几番气攒在一处,两只眼睛立时就红了。她又是个秉性要强的,不肯低头服软,只是咬着嘴一声不吭。
傅月明在此处站得久了,时下已是仲秋的天气,夜里寒气侵体,又觉腿也有些酸了,见她久不发话,微一冷笑,忽然想起旧事,便开口笑道:“今生高下如何已然分明,妹妹还是好生打算打算日后罢。唐家一败涂地,一钱没有的,只怕就是路上的盘费,也要多多依赖妹妹的嫁妆呢。妹妹这般精明能干,日后持家理财自不消说,夫家的生理可就全都倚仗妹妹了。”言毕,当即转身,喊了小玉,一道离去。
那傅薇仙不肯叫她看低了自己,哑着喉咙向外喊道:“傅月明,你这个贱婢,得我有一口气在,这辈子咱们就没完!”
傅月明遥遥听见这一句,只笑了笑。小玉说道:“姑娘,她还不死心呢。”傅月明说道:“败犬之吠,何足惧哉。”
说着,两人回至楼内,看看已是起更的时辰,辛苦了一日,早已累的狠了,连忙洗漱安置不提。
隔日起来,傅月明梳了头便往上房去,进门便见去唐家服侍的几个丫头都在屋里站着,便微笑点头道:“好呀,你们都回来了。”那几个丫头一见她,连忙围了上来,问好请安,绿柳是她贴身服侍的,自然更比旁人亲热几分。
众人闲话了几句,傅月明问道:“你们今儿就回来了,那边怎样了?”夏荷回道:“昨日来升嫂子就带人把房里的家伙查点清楚了,今日就叫小厮家人去抬回来,说姑太太已不必我们服侍,叫我们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赶快回来到太太跟前应卯。”傅月明自然知晓这是来升媳妇见唐姑妈失了势,落井下石之故,也不戳破,只是笑道:“她倒是会弄巧,你们回来,唐妹妹谁服侍呢?”绿柳说道:“荷花在那边,今日跟着唐姑娘一块过来。”因问道:“昨儿我听人说起,唐姑姑和唐姑娘日后就在咱们家住了,可有这话么?”
傅月明说道:“你们的消息倒且是灵通,是有这话的。”夏荷嘴快,说道:“姑太太一家子去了,独剩这两个姑娘,不因不由没名没分的在咱们家住,算怎么回事呢?”傅月明正要说话,里头陈杏娘听见动静,便召唤了她进去。
傅月明走进屋中,却见陈杏娘正坐着梳头,宝珠在旁捧着花盘。傅月明见太太今日穿了一件大红绉纱对襟绣缠枝牡丹对襟夹袄,下头吊着一条金枝绿叶拖泥百花褶裙,倒是打扮的颇为喜庆,便笑道:“太太今日倒是高兴的很。”陈杏娘满面欢快,笑道:“打发了那家子人,我心里同去了痞一般,怎会不高兴!”傅月明见父亲不在,便问道:“父亲又一早出门了?”傅月明说道:“一早就起来了,提刑院的官司没了结,还得他过去当堂陈述,料来也只是官面上的文章,过过堂就是了。还有铺子里的事情,也得老爷亲自过去料理。”
傅月明点了点头,又说道:“我瞧咱家的丫头都叫回来了。”陈杏娘说道:“是我吩咐的,既然要打发了唐家,还留着丫头给他们伺候么?早叫回来也好,咱们跟前儿也缺人手。冬梅昨儿又吐出来几个人,都是收了唐家或傅薇仙的好处,为虎作伥的,趁着这个时机,索性都打发了。我已叫人到后街上喊了刘婆子过来,咱家也得再买进几口人了。”傅月明说道:“既这般,不如今儿就接了妹妹过来住罢。我昨日瞧着她就有些不好,别再磨折出病来。”陈杏娘道:“这也好,待会儿叫人收拾宁馨堂去。”
母女两个说了一回话,厨房送了早饭过来,就一道在上房里吃了。饭毕,刘婆子已叫门上小厮领了进来,陈杏娘便同她在上房堂内说话。傅月明出来,寻了唐春娇一道去看人收拾宁馨堂。
再说傅沐槐去了提刑院,司徒提刑升堂审案,将唐睿提了上来。傅沐槐冷眼看去,见那唐睿入狱一日,便已折损的不似人形。想来那些狱吏岂是好相与的,唐睿无钱打点,自是受了不少磨难。
那唐睿两眼一见他舅舅,立时嚎啕大哭,就要过来求情,早被一众排军拦住。傅沐槐知晓这厮面甜心毒,想及这些日子他的“丰功伟绩”,已是怒不可遏,不肯再多瞧他一眼,任凭他如何嚎叫,只不理会一声。
司徒提刑在上头坐着,将唐睿谋占傅家产业一案细细问了一遍,那唐睿见傅沐槐在此,因素知他心软,只道求个情便能躲了这一劫,当堂便翻了供,只说昨日是屈打成招。司徒提刑早已问过傅沐槐的意思,劈头喝道:“我把你这个奸猾的恶贼,公堂之上,岂容你反复无常,儿戏王法?!”便即掷下签子,将唐睿打了五十棍子。
唐睿是个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滚热堂的苦楚,三棍子下去便已皮开肉绽,嚎的声嘶力竭,只求饶命。傅沐槐在一旁,只是洋洋不睬。
打完这五十棍子,唐睿身上再无一块好肉,司徒提刑又问他话。他见傅沐槐袖手旁观,面无表情,便知这次是真弄拧了,能保得性命已是侥幸,再不敢有所抵赖,只得将昨日已说过的事,又讲了一遍。临末,又说道:“原本小的也没这样大的胆量,皆为傅氏挑唆诱骗。小的年幼无知,受了奸人蒙蔽,还望大人法外开恩。”司徒提刑听他扯出傅家二姑娘来,因当着傅沐槐的面,恐不好看,便喝道:“那傅氏才有多大年纪,竟能挑唆你行骗?!你这厮已是伏法,就不要浑咬!”当下,又下令将唐睿打的死去活来,流放衮州,投入狱中,不日启程,就此结了这案子。
待案子审完,因傅沐槐与这司徒提刑往日略有些交情,司徒提刑便将他请至后衙吃茶。傅沐槐却之不恭,便跟了去了。
宾主二人入堂坐定,傅沐槐先谢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等丑事,劳提刑费心了。”司徒提刑甚是关切,问道:“这厮年纪小小,手段却恁般阴险歹毒,府上没被他骗去什么罢?”傅沐槐说道:“略有损失,倒也不算厉害,只是拙荆很吃了些亏,如今也好了。”司徒提刑点了点头,说道:“古话家贼难防,一点不错。”傅沐槐想起一桩事来,便问道:“昨儿我听闻是在那虔婆家中逮着他的,听那情形,竟似是一早埋伏下的,敢问提刑如何得知这厮作奸犯科,去守株待兔呢?”
司徒提刑道:“是那虔婆身上有几桩□□案,临县的县令相托捉拿。昨儿查访得知,前去捉拿时,恰好碰见那厮也在,就一并拿来了。几棍子下去,他自家将事情抖落出来,我这才打发人到府上报信。”
傅沐槐听这话也合情理,便未再多问。原来,此事也并非为捉拿那婆子起的,而是傅月明一早算准了唐睿近日必定发难,要将这些贼人一网打尽,便暗地里相托了林小月,借了他们府里的势力。林小月亦是有求于她,遂求了家中长辈,拿帖子来提刑院说了。于这些官宦世家,此不过些许小事。司徒提刑得了林家的吩咐,便按时前往拿人,果然一箭双雕。又因林小月事前有话,便没将这里头的缘故告与傅沐槐。
当下,傅沐槐吃了一盏茶,辞谢而去,又往铺子里走了一遭,查点了铺里的货物,将唐睿经手的尽数选出,预备贱价出售,又把那起与唐睿狼狈为奸的掌柜伙计发落了不少,这一番忙碌自不在话下。
闲话少提,隔了几日,唐睿官司发落下来,被两个衙役押送着往衮州去了。临行前,唐睿讨了情,又许了那二人许多好处,方才被押着走到傅家门上讨盘费。其时,傅沐槐不在家,陈杏娘听得消息,叫人拿一盆水泼了出去。唐睿无奈,只得又走到后街寻他母亲。唐姑妈哭得两眼红肿,因家里的物件儿已被傅家尽数收回,手里也没几个钱,搜罗了一番,才寻出一两银子,都与了他。唐睿就上路去了。
这边,傅月明母女二人听闻唐睿已然上路,连忙将傅薇仙自柴房放出,将她往日那些衣裳包了几件,又与了几样旧日的首饰,吩咐了几个利落能干的家人,连同那个冬梅一道送到唐姑妈处。那些仆人得了吩咐,到了那边,便将这三个妇人自屋里撵出,将她们那些包袱都丢了出来,把大门上了锁,扬长去了。唐姑妈气恼交加,也自知理亏,不敢再上门吵闹,同傅薇仙商议了几句,将她带来的东西当了些银两,三人相互扶持着也往衮州去了。一路上风餐露宿,那段辛苦自不消说,唐姑妈每每想及这番磨难的源头,便要拿傅薇仙撒气。偏傅薇仙又不是个省事的,这婆媳二人吵闹不休。
这边,打发了唐家离去,陈杏娘便将唐爱玉接了过去。先使人往白云庵送了一份礼,隔了两日,便领了她往庵中拜师,与那庵主做了个记名弟子,带发修行,倒还在傅家住着。
这些事情做的虽不尽合乎规矩,但世风日下,人家家门里的闲事,谁肯多问。何况傅家如今又和林家攀上了关系,更是没人来管这等闲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