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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有余想……改过自新,但是自新的人实在太多,对于这一点,他很快就见识到了。
因为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安有余不断听到谁谁去了市里的消息,现在这方面真是敏感,陈龙辅和黄耀在金岛倒也罢了,如果两位领导在市里,而金岛哪个部、局长不在,就有人说是去“跑”了,“跑”一时成了金岛最热门的话题。
市里的会只有两天,陈龙辅和黄耀却呆了一周。这一周,金岛几乎成了空城,有点权的几乎都不照面儿。周四政府办通知开会,点名让部门一把手参加,等到了会议室,除安有余和另外两个部门的一把手外,到的都是二把手三把手。区长储唯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把主持会议的任务交给新来的一位副区长。会议很简单,安排这一季度的生产计划1,但储唯那一眼扫得不简单。安有余暗自揣摩,储唯召集这次会议可能是别有用意,这么多一把手不在,储唯会没有想法?
安有余心里焦虑不安,别人都在行动,他怎么办?金岛的局面让人充满想象,也让人充满困惑,人们活动无非两层意思,一是看中了新位子,想抢在第一时间到〖书〗记部长那儿挂号报到。跑官就跟四九城里挂专家号一样,早挂一天迟挂一天是有很大区别的,尤其在新领导面前。另一层,就是要害部门的领导保位子。都说升官难,其实要保住现在的位子也难。且不说眼下班底都是前任〖书〗记和组织部长手上的,就算跟那两位没关系,那些要害部门也有很多双眼睛盯着,稍一疏忽”别人就会抽走你屁股下的椅子。文化局长虽说不怎么响亮,自打跟旅游局分了家,实权也越发少得可怜了,但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个局长,安有余担心,不要让人冷不丁把他给挤平去了。
到了周末,就连一向不把这事当事的严芳也按耐不住了,突然问:,“你真能沉得住气?”
这时候的安有余已经有了新想法”他固执地认为,什么事都不是一窝蜂的,大家蜂拥而去,反倒会让局面变得混乱,不如静观一阵”看有没有新的变数。
,“沉什么气?”他故意装作不知地问严芳。
,“在老婆面前还装啊,我们医院都吵翻了,说是那人又要升。
,“往哪升,当你们院长啊?”安有余挖苦一句,他从不在严芳面前暴露心思,自己的事装自己心里,这是他从政多年养成的良好习惯。女人的心理不比男人,官场的事,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好,看看那些翻了船的官员,有一半是从老婆身上打开缺口的,包括那位前组织部长,被纪委打破缺口的那近两百万的存款都是老婆交代出的。当然,安有余怕的不是这个”他是怕严芳搅乱他。枕头风是吹不得的,轻看着凉,重者乱阵,安有余相信自己能应付得了这局面。
严芳又说一句,安有余才知道严芳的关心从何而来,原来是受了李冬琴的刺激。高如林家跟他们家恰恰相反”李冬琴那张嘴十分积极,高如林这边只要有风吹草动,李冬琴保证就在医院叫嚣开了。他同情地看了妻子一眼,女人们只认一个理”仿佛活着就是为了跟某个人赌气。
周日下午,安有余连着接了几个电话”说是金岛可能要出事,情况不妙。安有余呵呵一笑,没怎么往心里去,能出什么事呢,那么大的事都出了,也没弄翻几个,还会有什么事?晚上很迟的时候,安有余忽然猛地从床上坐起,他不知怎么,仿佛就有了一个预感,真的要出事了。
第二天清晨,安有余很早就来到办公室,路上他看到区长储唯的身影,有点孤独地走在清晨微凉的风中。对这个新上任的区长,安有余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同情,觉得他跟自己一样,也属于怀才不遇,老是被人挤兑。
以前那位〖书〗记当政的时候,陈龙辅还没上台,储唯只是昏区长,还不是常务昏,分管一个方面,工作做得不错,可从来没轮到什么好事情,按照一般人的看法,就是吃力不讨好。在安有余看来,储唯这样的领导可真是不错。
他只是没料到,人是会变的。
这时安有余快了几步,想追上储唯,储唯对他还是有点影响的,特别是申遗工作,储唯在多次会上给予了充分肯定。后来一想自己这是干什么啊,人家是区长,自己算个虾米东西,还犯得着你去同情他?
于是打消追赶的念头,拐进另一条巷子。到了办公室刚坐下,门就被敲响,安有余以为是打扫卫生的“三。、四。”人员,开了门却见是郭润老婆黎雅娟,区一中的英语老师。
“见我家老郭没?”黎雅娟进门就问,样子很急。
“没见啊,怎么,又是一夜未归啊?”安有余用玩笑的口吻说,两家太熟悉,黎雅娟跟严芳情同姐妹,什么话都说,从来就不藏底儿,有时黎雅娟还称他姐夫呢。
“姐夫你别开玩笑,我怎么感觉不大对劲。”黎雅娟越发急了,脸上表情很骇人。安有余这才正经起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昨天晚上回来过,大约九点多吧,我在洗澡,好像拿了件什么就又走了,到现在也联系不上。”
“联系不上就别联系呗,又不会飞掉。”安有余给黎雅娟宽心,他发现今天的黎雅娟跟往常极不一样,也不敢乱说话了。
黎雅娟又道:,“不是那么回事,早上他们办公室主任来过电话,吞吞吐吐像有什么要说。姐夫,老郭该不会出什么事吧?”黎雅娟脸色越发苍白。
,“雅娟你乱说什么,一不偷二不贪,不就一科技局长,能出什么事?”
“可我的心乱跳个不停,姐夫你快找找看他要走出了事,我们娘儿俩可怎么活。”黎雅娟越说越怕人,安有余一边安慰她一边抓起电话,郭润的呼机没有回电,打办公室电话,也没人接。
能去哪呢?安有余猛地记起郭润还有一个寻呼号,拨一半又停下,这号码黎雅娟不知道。男人有不少秘密是瞒着妻子的,安有余也一样该瞒严芳时照样瞒,他一部呼机拿了两年,严芳到现在都不知道。
“这样吧雅娟,你先回去在家等,我这边联系到马上通知你对了这事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讲,明白不?”
黎雅娟点了下头,慌慌张张走了。安有余掩上门,紧接着就拨郭润的另一个呼机号。这一次,等了一会儿,电话终于响了。
“你在哪?”安有余抓起电话立即问。
郭润说话带着深深的疲倦:,“还能在哪,市里。”
,“今天周一,你还窝在市里干什么知不知道你老婆很急?”
,“她急,我还更急呢。”郭润忽然脾气暴躁地发起了火,又道”“算了不跟你说了,麻烦你跟她说一声我下午回来。”
“你没事吧?”安有余忽然把心揪紧了,郭润的语气很反常。
“怎么,你安大局长也盼着我出事?”郭润突然扔过来一句比西伯利亚寒风还冷的话,安有余气得当下就把电话压了。过了一会儿,心情平静下来,正准备给黎雅娟打电话办公室主任朱心武进来了,磨蹭了一会儿,悄声道:,“局长,有人跑官跑出了事撞枪口上了。”
,“有那么严重?”
“刚才路上遇见组织部一位老科长,听他口气像是很严重。”
安有余哦了一声没再往下问,心里竟然怪怪地涌上一层〖兴〗奋感,又一想这样太卑鄙,抹了把头发说:“你去找一下龙辅〖书〗记上次会上的讲话。”朱心武嗯了一声出去了,安有余一屁股坐椅子上,忍不住想:难道撞枪口上的是郭润?
情况果然糟糕,上午九点,安有余得到确切消息,市委那边召开紧急会议,议题虽然没透露,但听打电话者的口气,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再跟郭润联系,郭润那部呼机也没有反应了,安有余做着种种猜想,心里忽一会儿高兴,诅咒着那些跑官的人,心想统统撤了职才好。忽一会儿又害怕,千万别殃及老郭啊……
下午两点半,郭润还没回到金岛,市委通知的大会已经召开了。
会议由黄耀主持,〖书〗记陈龙辅和区长储唯都在〖主〗席台,陈龙辅板着面孔,神色颇为严肃,储唯双手抱着杯子,比平时威严不少,脸上是让人揣摩不透的表情。安有余瞅瞅四周,见参会者神情全都肃然,心里禁不住起了寒意。黄耀先讲了一通很原则的话,大意就是金岛曾经发生过令人痛心的事,一届班子毁在了腐败上,跑官卖官,伸手要官,这些丑恶现象屡禁不止,极大地损伤了干部队伍的积极性,也给金岛党风廉政建设带来了挑战,区委、区政府有决心刹住这股歪风,给逆风而上者以严厉打击,将金岛各项工作尽快引向正轨。黄耀说完,纪委〖书〗记代表市委宣读了一项决定,这决定就是在上午的会议上做出的。
郭润果然中弹了!
作为重点,郭润送给黄耀的一幅名画和五万元现金被摆到大会〖主〗席台上,还有三名昏处级领导送到市里陈龙辅家里的礼金及物品也一一被拎到了会场,郭润被当场宣布撤职,三名副处级领导中的两名被调离原工作岗位,一名背了处分。
会场寂静无声,谁也没想到陈龙辅和黄耀会来这一手!接下来储唯跟陈龙辅讲什么,安有余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复闪着郭润和黎雅娟的影子,老郭啊老郭,这就是你跑动的结果啊!
会议还没结束,黎雅娟的传呼就打来了,幸亏安有余将BU机调到了震动上,他琢磨着该给黎雅娟回条传呼,可现在正在开会,他去哪找电话去?直挨到会议结束,回到办公室,却又不知该跟黎雅娟说什么。
严芳及时打来了电话,问到底怎么回事?安有余说什么怎么回事?
严芳很有情绪地说:“你还瞒啊,人家在医院都当新闻发言人了,1卜人得志,跑官的又不是郭局一个怎么把他当典型,欺负人也不能这样啊。”
安有余生怕被人听到似的,压低声音说:……这事回去说好不好,人家是人家,你管好自己的嘴。”
严芳哼了一声,又道:,“我是替雅娟打抱不平,谁想送啊,还不是这帮王八蛋逼的,不收人家的钱,退了不就行了,做这种样子给谁看!”严芳骂了句脏话,愤愤不平道:,“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不是东西。”
听妻子越说越不像话,安有余慌忙将电话挂了。下班回到家中1
黎雅娟坐在他家沙发上”正捂着鼻子嘤嘤地哭。见他进来,严芳说:,“有余你给评评理,跑市里送礼的难道就老郭一个?姓高的那王八蛋指不定送了多少呢,要不然他老婆会那么开心?还有,不是说一直要查他吗,怎么越查他越滋润?拿软柿子捏,这伙王八蛋还让人活不活?!”
“你小点声行不?”安有余看着黎雅娟,声音有点低沉地说。
“我就不小声,咋了?这是我的家,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像你们,一个牟guī头龟脑的。雅娟咱不哭了,等老郭回来告他王八蛋”
我就不信天下没讲理的地责。”
“你少添乱行不行,你告什么,告谁,人家这是”安有余把未说出的话咽下,拿起一张纸巾递给黎雅娟,问,“老郭还没消息?”
黎雅娟哽咽着说:,“电话他回了,人在市里,说明天回来。”
第二天,郭润一回到金岛,就闯进了安有余办公室。,“老安你说说,你说说这是什么理?”安有余连惊几下,他怎么能到办公室来?走过去忙锁上门,提醒了一句:,“老郭你先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郭润口气很冲,看上去他倒是理直气壮。
安有余宛转地劝道:,“这事也不是冲你一个人的,怪只怪你时运不佳。”
,“什么时运,他们这是拿我做祭品,想把自己摆到神坛上,一伙假道学,政治流氓!”
郭润声音越来越高,几近是在叫嚣了,安有余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犯着急,朱心武敲门进来了,道:“局长,秘书处打来电话,让您现在过去一趟。”然后才转向郭润,冲他微微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安有余如获救星般,连着说了三声好,郭润脸上燃着的那股激情没了,泄气似的道:“老安你忙吧,你忙,我回家。”望着郭润有点孤独的身影,安有余心里涌上一层苦涩,一个人的政治前程说没就没了,半辈子的打拼啊感伤一会儿,转而问朱心武:“刚才说什么,秘书处什么事?”
朱心武不安地垂下头,低声道:“啥事也没,我是怕”
,“行了,你忙去吧。”
郭润像一块巨石,砸在了金岛浑浊的水里,一时在金岛掀起不少波澜,有人惊,有人疑。安有余除了再次庆幸外,剩下的就是茫然。其实金岛变成空城那几天,他是按捺不住的,差一点就要行动了,只是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行动好,上次,“跑”失败的阴影还笼罩着他,他怕一跑过去又被人撵回来,只好自己逼着自己稍安毋躁,别急着冲浪,这才把心思强压了回去。现在看来,陈龙辅和黄耀这一招,其实也是可以看出破绽的,他们演得并不妙。不过此举确实对金岛震动不小,此后一段日子里,安有余再也听不到有谁跑动的消息,金岛似乎规规矩矩,变得让人不敢相信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区里逐渐起了一些变化。比如说,陈龙辅在经济上逐渐放权,储唯这个他曾经看好过一段时间的区长变得越来越强势甚至蛮横,几乎到了无人可制的地步。再比如说,区里来了一位从团〖中〗央来的,“镀金干部”不到二十五岁,竟然出任区委哥〖书〗记,主管一区工商业。
安有余觉得组织上现在安排人事真是越来越荒唐了,二十五岁的年纪,能干好一个堂堂区委昏〖书〗记?这不是开玩笑吗,自己二十五岁的时候跨入官场,那真是屁都不懂,而官场奥秘之深,自己浸淫二十年还没摸透,这个小〖书〗记岂不是纯粹一个愣头青么?这样一今年轻小伙子丢进那一群老狐狸中间,怎么给人玩死都不知道!
至于工作,安有余暗暗摇头,反而不担心,有储区长这个霸权在,这位小李〖书〗记也甭提什么工作了,好好当他的橡皮图章就是,反正是〖中〗央下来的干部,在基层锻炼几年,还不是就回去了?到时候工作资历有了,事情也没累他操劳,简直是舒心舒适之极。
因为这样的判断,安有余对这位小李〖书〗记的关注就不怎么高,哪知道后面的情况却大大出安有余的意料之外,甚至直奔相反的方向而去,储唯区长不仅没能压制住这位小〖书〗记,而且据说还连着吃了几个闷亏。
到了最后,安有余才打听到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这位小李〖书〗记叫市委余〖书〗记做“余叔叔”!
安有余觉得,自己这一次应该看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