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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帝被赵耘和胡敦的争吵惊醒,沉声喝道:“闭嘴!”
二人闭嘴。
才一会,赵耘就又张开了嘴。
他道:“皇上,等玄武侯来了,他必定和胡御史各执一词,那时又将起争执。不如趁这会工夫,把如意楼的掌柜和小二叫来,详细问明当时情形,皇上心中也好决断。”
永平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示意太监传令下去,叫如意楼的知情人来问话。
于是,等板栗来到乾元偏殿的时候,如意楼的孙掌柜也刚刚进了宫门。
板栗见了皇帝,拜见毕,皇帝便问他何故殴打胡镇。
板栗当即将缘故说了。
永平帝听说胡镇骂板栗“狗屁侯爷,披上这身皮倒像只猴子,老子看你能蹦跶几天”等语,霍然变色,“啪”地一拍桌案,对胡敦怒斥道:“你养的好侄儿!打死活该!”
胡敦立即叩头道:“玄武候用心险恶,故意用言语激怒胡镇,引他失态,然后借机行凶。”
说完,把板栗指桑骂槐,骂胡镇是狗的话说了出来。
板栗冷笑道:“他不惹本侯,本侯岂会骂他是狗?”
永平帝痛苦抚额道:“他又怎么惹你了?”
正好太监回禀,说如意楼的孙掌柜来了。
皇帝立即命“带进来”。
赵耘奏道:“不如让孙掌柜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一遍,再由胡御史跟玄武侯两相对质。”
皇帝点头,觉得赵侍郎人就是好,任何时候说话都不偏不倚,就事论事,绝不借机行落井下石等样事。
于是,因为客人斗殴而有幸面见天颜的孙掌柜进入偏殿,也不敢抬头,只看见上座隐隐半截黄袍和几位朝臣的靴子,遂激动地匍匐在地,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皇帝不耐烦,催促他将中午在如意楼发生的事说一遍,不许有半句添减。
孙掌柜咽了下口水,遂一五一十地说了前情。
当说到朱雀将军提起玄武侯曾跟赵耘借银子、还担心他多花了银子会挨菊花姐姐的骂等语,杜明等人都愕然相顾,不知这菊花姐姐是谁,这么厉害。
永平帝额头青筋暴起——他可是知道这“菊花姐姐”的,不就是玄武侯的娘嘛!
他用力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尽量用平常的语调问板栗:“玄武侯如此叫穷,银子不够使?朕不是才赏赐了财物吗?”
这是赤luo裸地打脸,打的还是他这个皇帝的脸!
可想而知,明日京都会传出怎样的流言,说玄武侯被皇帝抄了家,如今借钱过日子呢。
胡敦幸灾乐祸,暗道敢如此奚落皇上,张家只怕才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要倒下。
赵耘也有些不安,注视着板栗。
板栗却毫无惊慌之意,他对永平帝回禀道:“臣并未叫穷,不过是说一件平常的事罢了。乡下人过日子,本就是这么算计的。”
胡敦冷笑道:“那皇帝才赐下大笔财物,还不够用,因何去借银子,这不是诚心打皇上的脸吗?”
板栗看着他那幸灾乐祸的嘴脸,一副等他被皇帝厌弃的得意神情,眼中厉色一闪,也不跟他啰嗦,转头面向皇帝。
“皇帝赏赐尚未下来当天,臣爹娘派人先一步进京收拾住处,以免到时叨扰亲友。然,张家从流地返回,身无分文。皇上赐还的家产田宅等项也来不及变卖钱财,而工部虽然修缮了宅邸,里面一应家什等物均需张家购置添补;再者,张家老小进京,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处处要花销。故而我娘才吩咐先向赵耘叔支借五百两银子,说先紧需要的买,其余等家产理清后,筹出银子来再添补。”
他见胡敦又要张口,哪里给他开口的机会,飞快地算了一笔细账,把侍郎府和侯府需要添置的家什床帐铺盖乃至锅碗瓢盆等物一一数清,加上张家老小进京后,上上下下连带仆人的日常米粮肉菜油盐布匹柴草等开支也详细说明,再一归总,竟然是好大一笔银子。
别说张家目前没有银子,便是算上皇帝的赏赐,也堵不住这个空缺。因为,皇帝的赏赐中只有几千两银子可以使用,其余御赐之物,怎好随意拿去变卖?
因为他看了小葱和香荽拟出来的收支清单,心里大概有一本账,要不然也不能说得这么清楚明白。
永平帝和宰相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玄武侯:这哪里是领兵打仗的侯爷,这分明比内宅掌管家务的妇人还要算计精明。
亏他算账快,竟是一点停顿都没有,而且账目清楚,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一丝假都不掺。
“若是在乡下,这些都好办:米粮菜蔬都是自家种的,鸡鸭鱼肉都是自家养的,柴草炭等物勤快些也不愁用。然在这京城,哪怕是一粒米、一根针线都要花钱买来。张家才得朝廷赐还家产,今年的收成一应全无,不算计过日子,难道胡大人出银子养我们?”
板栗盯着胡敦冷笑。
哼,确实要胡家出银子,他这就跟他讨要。
还有,打皇帝的脸又如何?
他就是要打皇帝的脸!
因转向皇帝道:“臣并非叫穷。在乡下,几乎所有人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嘴里也常说这样算计的话,并不觉丢人。朱雀将军不懂家计,然他自小被爹娘管得严,去投军之前,又不曾出过清南村,性子莽撞却最是天真憨直,牢记爹娘教导,不敢乱花银子,故而才说出怕挨骂那样的话。”
永平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杜宰相见皇帝难堪,忙打圆场,对板栗笑赞道:“没想到玄武侯不仅精通兵法战事,对家计生活也熟练,比犬子能干多了。”
板栗肃然道:“晚辈并非只知读书习武、不理俗事的公子哥儿。张家当年虽然富有,然晚辈爹娘自小就教导我兄妹,‘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晚辈十来岁的时候就帮着爹娘打理家业,对一应家计用项和物价行情等都清楚的很。”
杜明被噎得无话说,讪讪低头。
板栗解释完,才对永平帝跪下叩首道:“皇上,天下人皆可嘲笑玄武侯穷酸,独独胡镇嘲笑不得。臣听他嘲笑臣,那真是‘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骂他是狗算是网开一面了。”
永平帝听这话有内因,急忙问为何。
板栗便将刘黑皮所言云州之事说了一遍。
“臣去刑部查过案底,张家云州那处产业根本不在抄出来的清册上,然如今已归王家名下。这王家又是胡镇的姐夫王统本家,王统三年前曾任云州知府。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臣的爷爷奶奶听说了此事,都气得病倒在路上,所以才耽搁了进京行程。”
偏殿中人虽然不理俗事,对这些可是通透的,那还不明白此中内情。
永平帝更是勃然大怒,眼一扫御案,见有一摞书堆在眼前,随手抓起两本,用力对胡敦扔过去,骂道:“你胡家怎会养出这样的畜生?说!这是怎么回事?”
胡敦浑身冰冷,面如死灰——他竟是不知这档子事的。心中对着二弟胡敬叫道:“二弟,二弟,你养的这个孽障,要毁了胡家了。”
面上却丝毫不显,不住叩头道:“微臣委实不知此事。其中定有内情和误解,望皇上明察!”
礼部尚书黄真忙出面奏道:“皇上,此事尚待查证。不如请刑部出面查核此事。”
板栗道:“启禀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奏。”
永平帝听了一惊,他现在可真怕张家和郑家了,可是,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得勉强问道:“何事?”
板栗就将郑家、赵家以及仁王妻女进京后,在德胜路被胡镇袭击的事说了一遍,“臣刚才正带表弟们去往京都府衙告状,路上碰见皇上派去召唤臣的内侍,这才跟了来。郑家表弟已经去了府衙。”
“胡敦——”
永平帝终于爆发了,一挥手,将御案上的书砚等物全部扫落在地,“哗啦啦”一声响,惊得宰相等人一缩脖子,齐齐后退一步。
赵耘却不管这些,他听说爹娘被袭击,顿时慌了神,忙一把扯住板栗,也不叫侯爷了,直问道:“板栗,我爹我娘没事吧?受伤没有?”
板栗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石头叔别急,三爷爷三奶奶都没事。就是我外公从车里翻出来了,受了些伤。”
他俩站一块细说当时的情形,而另一边,胡敦不住对永平帝叩头,说此事定是诬陷,胡镇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
永平帝哪里肯听他的解释,骂道:“他没这个胆子?他不是混世魔王吗,他什么事不敢做?”
见胡敦还苦求明察,皇帝恼火,大叫“来人”,吩咐龙禁卫带一名内侍去京都府衙,“严知府审案情形如何,如实回报。若有半句虚言,朕唯你二人是问!朕事后可是要跟严知府对证的。”
两人便飞奔去了。
这里,皇帝喘气坐下,才问板栗,郑家亲长和赵家亲长摔坏没有。
板栗谢过皇帝关心,说乡下人,长期劳作,虽然年纪大了,然身子骨还好,赵家三爷爷和他外公从马车上摔下来,只受了些轻伤,没大碍。
皇帝又急忙问仁王妃和女儿怎样——她们可是不种田的,要是有个闪失,皇叔那里不好交代。
板栗道:“幸好王妃一直练拳养生的,有些身手,紧急时抓住了那故意冲往女眷马车的胡府家丁,才没酿成大祸。臣的两位表弟素日也练习拳脚的,合力拽住了受伤惊窜的马儿,只撞翻了好几辆拉货的车。”
众人听得惊险,都吐了口气。
胡敦浑身颤抖,嘴里却道:“玄武侯如何认定那人就是胡府家丁?”
板栗见这人不见棺材不掉泪,眼一翻,将脸转向一边,懒得理他。
杜宰相忙道:“胡御史,皇上已经派人去府衙听审了,实情如何,稍后便知。”
下章晚八点。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