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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十分热闹的大厅,此刻就只剩下韩馥一个人了,看来那些冀州的大小官员都已经纷纷告退了。此刻的韩馥眉头紧蹙,显得焦躁不安。
陈诺看到韩馥这副表情,心里有点不明白。
他小心的问道:“不知使君大人突然唤我何事?”
韩馥眼看陈诺来了,立马放下酒盏,笑道:“你来得正好!孤正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陈诺上前两步,拱手道:“不知使君有何差遣?”
“是这样的……”
韩馥顿了顿,理了理思路,方才说道:“先前你不是跟孤说黑山已经集合了二十万大军,正等着孤的一声令下吗?孤担心的是,他们这些人向来不守规矩,要是迟迟没有等到命令,若自行处理,突然杀奔公孙瓒,只怕会误了大事。为此孤找你来商量此事,希望你早日过去传达孤的命令,让他们早日解散了,也好让孤心安。”
原来是这件事啊……
陈诺有点奇怪,黑山的事他不是已经应承下来了,答应自己解决了吗,可韩馥怎么会突然再次催促起来?
但看韩馥神色有点不自在,他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别人教他说的啊。
谁会教他这样诛心的话呢?难道有人知道他说了谎,知道他根本没有联络黑山这回事情?
他原本想着黑山一事既然子虚乌有,他那句让黑山退兵的假话自然也就不用去理会,到时只用跟韩馥敷衍两句,此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韩馥既然再次提出来,陈诺也不好不答应,硬着头皮说道:“原来使君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就算使君大人你不提起,我也是要早点过去的,毕竟此事缓不得片刻。正好,既然使君提了出来,我这就下去准备准备,随时动身去黑山。”
韩馥哈哈一笑:“好好,你这次过去我让张郃张将军亲自护送你。”
陈诺一动,立即问道:“张将军的驻地不是在武城吗?离此地可不近啊,若等他来岂不是又要耽搁数天?”
韩馥摇头道:“你不知道,张将军正好来冀州办事,此刻他就在郡邸里歇着,随时都在待命。”
陈诺不明白:“那武城的防务?”
韩馥笑道:“自然有副将负责,这些你不用操心。”
陈诺从韩馥这边出来,带着老大的问号来到张郃所在的郡邸。
张郃似乎早知道陈诺要来,所以吩咐了门人,不用通报,直接带来见他。
张郃仍是以一身儒服相见,看到陈诺,调侃起来:“没想到才几日不见,然之兄你就一下子立下这般功劳,居然让韩使君都对你如此看重,真是很了不起啊!”
陈诺笑道:“张将军不要开玩笑了,折煞小弟我了。”
两人互相客套了几句,张郃请陈诺坐下,让人摆上了酒菜,小酌了起来。
张郃说道:“然之兄来找我,想必使君已将出使黑山的事情跟你说了,你这次过来,可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陈诺哈哈一笑:“张将军果然爽快,那我就说了。”
放下酒盏,顿了顿,说道,“先时,我一直以为张将军驻守武城,不能轻易离开驻地,所以这才不得已以区区将军身份召见一个身份低微的驿使。可今日看来未必是这样,原来主将不在驻地,副将也是可以暂时代替的。”
张郃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但这不能成为惯例,除非有特需原因。”
“让我来猜猜吧。”
陈诺手把着盏,玩味着,笑道:“我想到了,或许是这样。张将军此来,可能是因为没有听到赵将军发兵的消息,将军是怕我将此事忘了跟赵将军说了,所以不得已亲自过来。而将军此来,不过是想要向使君亲自建言,一劝他不可轻易让出冀州,二劝他下令让赵将军出兵东来。”
张郃笑道:“你太高看我了,我若能劝动使君,早就这么干了。正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故而才想出借然之兄之口劝赵浮将军发兵一事。
实不相瞒,我来,确实因为然之兄迟迟未有回信。我怕事情会有变化,这才丢下武城军务给副将,匆匆赶来,还不自量力的希望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只是我没有想到,冀州在然之兄到后居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既然公孙瓒已经答应退兵,我还想着这时候劝使君让赵将军发兵是最好时机呢,只想不到然之兄你都早已经办好了,可怜我眼看只能白跑一趟了……”
陈诺听他话没有说完,也就不急着搭话。
果然,张郃稍稍停顿了一下后,语调一转,说道:“但我听说黑山一事后,便是坐立不安。然之兄,你也知道,这黑山群盗向来与官府对抗,他们纵然一时为官府所用,也必不长久。
眼看着几十万大军集合在一处,而又不能为己所用,只怕时日一长,他们会滋生事端。若是处理不好,只怕是前面赶走了虎,后面又来了狼,对我冀州来说十分不利。
此事刻不容缓,故而我这才请求使君立即处理,也只好辛苦然之兄你走一趟,劝他们把人马解散了。当然,为了万全,我同时请求使君让我亲自护送然之兄你去黑山。”
陈诺先道是有人在害他,听了张郃这么一说,也就释然了:“那么就有劳张将军了!”
从张郃这里出来,陈诺抹了一把汗。
子虚乌有的黑山军,看来是瞒不过韩馥了。
他回到了自己所落脚的邸舍,心里面忐忑不安起来。如今事情闹大了,要是跟张郃真的去了黑山,两边一旦对质起来,张郃发现没有几十万黑山军集合这么一回事,那自己这颗脑袋还要不要了?
想到这里,陈诺全身冷嗖嗖的。
他在室内来回踱步,如今看来只能是溜之大吉了。
可他的行动还没有付诸,就发现这个想法很不现实。
韩馥为了让他早日上路,早派了士兵帮助他打理行囊,顺带保护他的安全。当然,在陈诺看来,他们都是来监视自己的。
等到了第二天一黑早,陈诺便不得不跟随张郃的队伍出发了。
张郃身为别部司马,按照正常编制有千余人,是可以单独带兵的。因为他的部署有驻守武城的任务,所以这次出来不便带出,只有数十人跟来。而韩馥为了以壮冀州声威,爽快的从旁军拨给了他五百人,让他带领。
路行不止一日,一行人马依着黑山往北,都是选择较为平坦的道路前行,不敢在山区停留。
只是经过沾县时,不得不从山地穿过,以便进入常山郡。
眼看着一天天接近黑山军,陈诺虽然仍是保持着外表的冷静,内心里的波澜是没有人能够体会的。
所谓百密一疏,他千算万算,虽然设法救了孙轻,也弥补了明显的漏洞,可他哪里想到,半路会杀出个张郃来。若不是张郃提醒韩馥,韩馥焉能这么急着催他上路?
这下好了,一旦跟张牛角对质,什么马脚都露出来了。
他很想设法推延时间,但他知道,越是这么干,问题就越容易暴露出来。
张郃这么聪明,以巧变著称,焉能瞒过他?
跟聪明人打交道,最好还是放聪明点,陈诺唯一的选择只能是以静制动,伺机而行。
一路等待着机会,这个机会,也终于让陈诺等到了。
陈诺扯马上前,向张郃提醒:“前面都是山路,山路行军最易遭到敌军的埋伏,更何况此地是黑山军的据点,我等切不可贸然进入。”
张郃驻马望着眼前茂密的森林,点头笑道:“然之兄言之有理,兵法有言,军旁有险阻,蒋潢,井生葭苇,山林、蘙荟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奸之所藏处也。”
陈诺一笑,拱手道:“张将军如此熟读兵法,佩服佩服!”
顿了顿,说道,“正是这样,还请将军等暂时在原地休息,我愿带十几骑上前查看。”
张郃摇头说道:“然之兄乃使君特派使者,身负重任,我岂敢将然之兄当做侦骑来使唤?”
说着就要另派他人,陈诺赶紧笑道:“张将军难道忘了,我可是驿使出身,虽然跟侦骑还是有点区别,但到底都是做的事情差不多,一个送信,一个探路罢了。难道张将军只知道我会跑腿,不知道我也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哈哈哈,好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张郃眼看陈诺执意要去,只好手一挥,说道:“也罢,你既然要抢这功劳,那就让给你吧。不过,你可千万要小心,遇到紧急情况就马上鸣金为号,我会立马过来接应。”
陈诺谢过,带了十三骑人马就上路了,张郃则让部下暂时停下来休整。
一路走了进来,越往里面路途也越法的难走,丛林密布,山石勾陈,若不是大太阳在顶,只怕看去鬼森森的,很是骇人。
这一路上,陈诺可是没少打歪主意。
身边只有十三个人,现在离张郃也有点远了,如果找到机会往山石里面一藏,然后往山上跑,那些人也未必能找得到。再说,这山上丛林如此茂密,要找一个人只怕不比大海捞针容易。
再走一程,前面道路突然崎岖狭窄,紧紧能容一匹马出入。陈诺知道机会来了,若引这些人先进去,他自己再逃跑,那么他们想要回马来追那就不那么容易了。
陈诺于是故意命令他们走在前面,他则美其名曰为他们押后。
这些侦骑都是得到了张将军的命令,唯陈诺之命是从,自然也没有人反对。
眼看就要进入狭窄之地了,陈诺也在有意识之下逐渐跟他们拉开了距离,他看了看左右,紧了紧手中缰绳,准备着调转马头,然后跟他们彻底说拜拜。
然而,还没等他们进入预设的目标,前面的侦骑突然发现了异状,大声叫道:“有埋伏!”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两边丛林里冲出了无数黑压压的人头,他们手里或是拿着短刀,或是拿着长矛,或是拽着弓箭,不一而是,如一窝蜂似的从上往下冲。
幸好发现的早,这才迫使埋伏在丛林里的贼人不得不提前露面,当然,这样也给陈诺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丛林中埋伏的人足以达到千数,但他们埋伏得较深,所以等他们冲下来的时候,十三骑在陈诺的指挥和安抚下早已经不慌不忙的往后退到了宽敞地带,一字摆开。
目下,山石纵横,不利于骑马,逃跑已经不可能了。那样,不但显得胆怯,无济于事,而且可能会被对方射成刺猬。
贼人既然没有看到他们逃跑的意思,反是疑神疑鬼起来,一时却又不敢贸然的冲上前去。
双方就这样拉开了距离。
相对于今后的危险,当前的处境更让陈诺感到紧迫。
如果不能处理好眼前这些贼人,就更别谈以后的事情了。
“陈大人,我们是否以鸣金为信,让张将军带兵来救我们?”
陈诺虽然拒绝接受韩馥任命的督邮一职,他的身份也比较低微尴尬,但他到底是此次出使黑山的使者,是韩馥亲自封的,所以这些侦骑也只得以“大人”称呼。虽然这“大人”的含金量实在太少,到底避开了尴尬。
陈诺心里面十分清楚,以双方的人数来说,贼人占有了绝对的优势。若贼人一起冲上来,自己连同身后的十三骑或许早就被他们踩成肉饼了。
而他们之所以迟迟不动,那是因为他这边没有动。
他这边不过十几个人,居然面临数千人马仍是坚守不走,这种气势也足以一时骇住贼人了。
这就好像是一场心理战,如果哪一方先露了胆怯,那么他也就输了。
也就是说,现在如果陈诺这边有人敢表现出任何的害怕,那就死定了。
如果此时鸣金喊救命,那还不是自己找死?
陈诺伸出手,制止了他们愚蠢的行动,从十三骑中扯马上前一步,不与十三骑并肩。他是故意要让贼人们看清,他,陈诺,就是这十三骑的头儿,他们并非是一群游勇散卒!
“大帅!大帅!”
贼人虽然凌乱的摆布着,但到底不比没头的苍蝇乱撞,就这么对峙了一时,突然贼人阵中一阵骚乱,前面裂开口子,贼人向两边散开。有人举起了一杆旗帜,竖立在了正中,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黄马,款款的步了出来,立在了大纛的正下方。
众贼人看他出现,都是一阵的欢呼。
陈诺紧了紧缰绳,抬头看去,旗帜上中书了三个字:
大帅于!
再目视着那姓于的,满脸的凶肉乱颤着,脸上的五官都似挤在了一块儿,眉毛粗塌,鼻如悬胆,眼睛却又细小得可怕,从中射出一道道凶悍之光,一看这人就非善辈。
再看他个头中等,大腹便便,却又穿了身铠甲,肚子如同坟丘一样凸起,把铠甲硬撑起来,让人看起来十分的别扭。另腰悬佩刀,脚下踏靴,威风十足。
就他这一人骑马披甲,其余的人多是破衣烂衫,有的甚至衣不遮体,脚下能有一双破旧的草鞋穿就不错了,而多数则都是打着光脚。
陈诺心里好笑,就这么寒碜的一支队伍,居然也敢自称是什么大帅,也真是恬不知耻了。
陈诺露出这轻蔑的一笑,自然没有逃过姓于的眼睛。姓于的突然双眼猛睁,凶光毕露,恶狠狠瞪视着他。
再怎么睁也就豌豆那么大,你还想闹那般?
他松开缰绳,对着他撑了撑懒腰,白了他一眼,姓于的气得眼冒金星,两只漆黑的豌豆在眼白里滴溜溜的乱转了起来。他身后有不忿的,就要动手了,但姓于的毕竟心思缜密,看了看静得令人窒息的四周,立即制止了他们。
陈诺干脆下马,将马鞍取下来,放在地上,然后若无其事的调转头去:“你们十三个傻愣着干什么?这么大好的太阳,还不将马鞍取下来也晒晒,想让马身子捂出疹子来吗?”
十三骑,我看着你,你看着我,实在不明白陈诺为什么要他们这么做。
但他们眼看陈诺以手枕头,就在地上闭眼做瞌睡之状,一个个都佩服得无言以对。好吧,既然陈大人都不怕死,我们难道还怕死!
齐刷刷一声,十三骑在陈诺话音落下后,立即全都跳下了马背,按照陈诺的吩咐,将马鞍取下来,丢在地上,任由太阳照射着。
十三骑训练有素的动作让那些贼人们一看,都是吓了一跳,他们这是到底想要干嘛?有惊疑的,不禁倒退了数步,以袖拭汗。
空气一下子好像凝固了起来,刚才还人声吵杂的战场,此刻居然没有人说话了,甚至连轻微的喘息也忽然粗重起来。
姓于的一直目视着陈诺,从陈诺身上没有看出一丝的害怕,他自己心里反而泛起了嘀咕,难道这其中有鬼?他掉过头去,吩咐旁边贼人,跟他低声耳语两句。那人点头领会,一招手,也就带走了十几个人。他带着这些人,眼看就要绕过陈诺等十三骑。
陈诺在众人面前虽然表现得一直很悠闲,但遽然看到有人要抄他们后路了,心里也是一阵紧张。若让他们断了后路,发现张郃等人马还在老远地方,那他所能依仗的也就没有了,那么自己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陈诺虽然极尽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到底在这一刻让姓于的看到了他脸上轻微的变化。
姓于的大帅如猎人一般,眼看陈诺露出破绽,禁不住发出嘿然一笑。
他手落刀柄上,然后缓缓的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