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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杏梅有点儿着急,就问:“太爷的死因是什么,是与人结仇而被杀的吗?还是——”
陶其盛这才接着说:“据猜测不是仇杀。”
“那是为什么呀?”柳杏梅又追问了句。
“因为可以从他死前时说出的两个字来判断。”
“爹,太爷爷说了哪两个字?”陶振坤也问。
“财宝!”
“财宝?”这“财宝”两个字直接给陶振坤的震撼是和“宝藏”联系上了,让他在惊愕中两眼放光。
“那凶手最后找到了吗?”柳杏梅关心的不是财宝。
陶其盛摇了摇头。
“爹,啥财宝呀?”
“你爷爷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去,这已经成了一个不解之谜了!”
陶振坤眼里瞬间的光彩迅速黯淡了下去。
“那——有没有从爷爷那里听到过当年与曾祖父交往密切的朋友或者是走动频繁的亲戚呀?”柳杏梅试图以自己的聪明劲儿能从蛛丝马迹里揣测出真相来。
陶其盛摇了摇头说:“这就不得而知了,我——我爹说起这件事时,那时我的年纪还小,现在也记不清楚了!”
邱兰芝淡淡地插了一句:“都是老黄历了,提它还有啥用!”
陶其盛轻叹一声说:“这能让孩子们多少知道点儿家族历史。我们起初本来是住在离这里约有四五十里的一个山坳里,那里只有几户人家,后来因饥荒和战乱才跟随着你们的爷爷奶奶搬到这里来的,也把祖坟里的那把骨尸带来埋葬在这龙骨山上。一起跟着来这里的有你大爷一家三口,那时别说是振坤了,就是振坤他娘我还不认识呢!的确,现在说这些就扯远了,不说也罢!你们两个听好了,我要是一口气不来了,你们可要好好照顾你娘,你娘这辈子跟着我没享着啥福!千万记住,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头。”
“爹,我记住了,你就放心吧!”陶振坤流下泪来。他和吴荷私通不就是“淫”吗?这时他在为此感到羞愧!
“爹,我们心里都知道,忘不了的。”柳杏梅也是泪眼婆娑起来。
陶其盛笑了笑说:“爹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在这动荡不安的战争年代里,也不知何时就会把战火硝烟播及到这里,这里就会面临妻离子散的逃亡生涯!爹要是提前死了,也许是件幸运的事。我在想,这样安稳的日子,不会太长久的,就过一天算一天吧!那好,明人不用细讲,我就不婆婆妈妈的磨叽了。不过,我所说的话就当是遗嘱了。你们把它收起来吧,咱们去贴对子粘挂钱儿去,要高高兴兴地过年。”
柳杏梅问:“爹,这虎皮传几代了?”
陶其盛说:“就从你太爷哪儿传下来的,他是中枪后跑回了家,却抱着这张虎皮,也不知是谁对他开的枪,是流血过多而死的!”
柳杏梅说:“这么说来,大概是这虎皮是太爷偷了别人的!爹,我在娘家时听说过,奶奶是被雷劈死的,爷爷外出打工就再也没回来,是这样吗?”
陶其盛和邱兰芝一听她问起这话,不免都是一愣神儿。
陶振坤说:“当然是了,我跟你说过的,何必再问。”
柳杏梅见公婆没说话,就和陶振坤把虎皮叠好包起,放入了柜中锁好,把钥匙又交给了婆婆。
邱兰芝的脸上此时勉强有了一丝笑容,她就对陶其盛说:“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要等一下,还没打糨子呢。”
柳杏梅说:“娘,我已经打好了。”
“那好,咱们趁着天儿好,这就去。”陶其盛就要下地。
“爹,不用你,我和梅子就行了。”陶振坤扶了下爹。
“那我也要在一旁看着,都好些天没见到阳光了!”
邱兰芝从窗台上拿起了眼镜给他戴上。
柳杏梅把一根弯曲的木棍交到陶其盛的手里。
“出去看看也好,这天儿也不太冷。”邱兰芝擦了下眼角泪痕说。
“噢,还有一事,倒差点儿忘了!”陶其盛说。
“还有啥事?”邱兰芝问。
“让他们两个把那套给我准备的被褥放到棺材里铺好吧。”
“你——!咋还想一出是一出呢?”邱兰芝惊愕。
“人死了也是怕冷的,先焐着,到用着时也省事。”陶其盛很平静地说。
没说话的陶振坤和柳杏梅都望向了娘。两个人都很是纳闷,爹咋净整这让人匪夷所思的奇事呀?!
“照你爹的意思做吧!”邱兰芝说这话时眼泪就又落了下来。
于是,他们俩只好在柜子里取出了一套被褥和一个枕头,去到外面的那个偏厦子里把棺材盖打开了,将里面放有几把的五谷杂粮清扫出来,据说是棺材里放些东西占着会使人长命的。
面对棺材,柳杏梅的心里发憷,觉得有些瘆得慌。在往棺材里铺被褥时,她还是忍不住说道:“爹他今天这是怎么了,真是从没听过的新鲜事?!”
“不是什么好兆头!”发蔫的陶振坤哽咽着说。
他们做完了这些,回到了屋里。
接着三个人在一旁搀扶着陶其盛走了出去——
站在外面的阳光下,陶其盛喟然长叹一声,仿佛恍如隔世,真是感慨万千,就像死囚犯被获释走出了监狱一样,但却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他清醒地知道,属于自己生命里的光明已经是不多了,等待他的路途尽头将是无尽的阴森与黑暗!数十日的昏昏沉沉卧病在炕,时好时坏的,有时候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到了窝吃窝拉的地步,自己也不会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他身体十分的虚弱无力,弱不禁风地摇摇晃晃,手里拄着个木棍,邱兰芝守护在跟前扶着他。
他先是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东瞧瞧西看看,瞧瞧驴,看看鸡,又在黑虎跟前注视了半天。当来在那偏厦子里,他盯视着曾经伴随自己二十多年的那样样木匠家具,似有依依不舍的眷恋。
邱兰芝知道,丈夫这是用深情的目光看着他所栖居多年的家,那些熟悉的东西都似钉子一样被镶嵌进眼睛里,是要带走永恒的记忆!
最后,陶其盛站在那口特大号的棺材跟前发了阵子呆,然后伸手抚摸着被干谷秸苫盖着的棺材,意味深长地说:
“人这辈子巴巴结结的,只有它才是给自己挣下的财产!”
当他看向身旁的妻子时,见黯然神伤中的邱兰芝早已是泪流满面了。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不能白头偕老,这种即将生离死别该是何等的悲哀啊?!
他笑了笑说:“又哭了,也不知道你的眼泪有多少,从你嫁给我的那天起就是个泪美人,让孩子们看了还有好心情过年吗?!”
邱兰芝很努力地擦了擦脸上的泪,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说:“你要是丢下我不管了,等我把眼泪哭干了就去找你!”
“你的眼泪是埋葬不了我的!但我知道,你的每一滴眼泪都是对我流露出的情义,这辈子能娶到贤惠的你,是我的福气,满足了。不过呀,你要好好地活着,还得让你看着孩子们过日子呢!”
“要是没有了你,这日子过着也没啥劲头了!”
“在死亡面前,就是再好的夫妻也会有分手的时候,自古至今皆是如此,别让我走地放心不下!”
陶其盛说着,在偏厦子里的旮旯处抄起了一支老式洋炮(土铳)来,在手里擦拭了下那上面的尘土。他轻喟了一声,因为这个已经废弃了的洋炮是在他童年里留下过美好回忆的。
公公的举动让在大门口的柳杏梅看在了眼里,她就问陶振坤:“爹手里拿的是啥?”
陶振坤说:“是洋炮,那是当年爷爷用过的,早已经坏了!”
关于公公的举动,柳杏梅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家里的一切东西,对公公都是有着熟悉的记忆!
陶其盛把洋炮放下说:“好了,走吧。”
夫妻俩离开了偏厦子,来到了那棵杏树下,陶其盛抬头看了看那片叶无存而且又枝杈茂密的杏树,他伸手拍打了下粗壮的树身,轻叹了一声,没言语。
“你喜欢吃杏,我希望你明年还能吃着。”邱兰芝轻声地说,那是她由衷之言和迫切期盼。
陶其盛说:“人这辈子呀,该吃多少该穿多少都是有定数的,不可强求!”
这时陶振坤和柳杏梅从大门口走了回来。
“爹,娘,大门口已经贴好了。”陶振坤说,在他手里拿着一摞子挂钱儿。
“那就贴屋门口和窗户上的吧。”陶其盛说。
“娘,你扶着爹出去看看贴地好不好?”柳杏梅说,在她手里端着一个盛着糨糊的小碗儿。她的墨水要比陶振坤的多,所以对联该往哪儿处贴也不用征询公公点头,都由她自作主张。
“你累了吗?”邱兰芝看着丈夫问。
“没事的,去看一下吧。”
“你这身衣服,叫谁看了都会发瘆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
夫妻俩就朝大门口走去。
陶振坤和柳杏梅就忙着往窗户上贴挂钱儿。
陶振坤跐着柳杏梅搬出来的一个板凳,柳杏梅把抹好糨子的挂钱儿递给他。
这时东院里的房门一开,走出了李艳萍,隔着石头垒成的一面墙,她看到了陶振坤,就好奇地问:“这刚过小年就忙着贴挂钱儿了,你这是抽地哪门子风?”
“是我爹让的。”陶振坤回答。
孟万鹏也闻声走了出来,就问:“我叔他好些了吗?”
“今天见好了些,能出来溜达了。”
“那可是太好了,我就说嘛,不是啥大不了的病,吃点儿药养养就好了,快好了吧!”李艳萍感叹道。
“哥!嫂子,你俩有空就过来串门吧!”
陶振坤就和东院的邻居边干着手里的活边搭讪着。
他们这一说话,就惊动了西家邻居,阮庆方家。阮庆方也开门出来了,他有五十多岁,就朝这边望着。他和老婆冯四娇,只生了两个姑娘,早已都嫁了人,家中只有夫妻二人,这夫妻俩倒也为人和善。阮庆方也感到纳闷,就问:
“振坤,这还没到过大年呢,咋就急着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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