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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大染缸
一蹶不振的樱子,忧郁的脸上又增添了哀伤。整天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操纵着,背着良心打仗,遭受非人的折磨,却只能忍辱负重,前路茫茫,没有希望,看不到出头的日子,她几乎崩溃了,夜不能眠。
“起来,快起来!”夜里,士兵们被从睡梦中叫醒,集中在下城北深壑岸上的一个土坡前。数以万计的中国人被用铁丝捆绑在一起,从城里运来。扇形的日本兵持枪包围着,一挺挺机枪早已架起,枪口黑洞洞地翘着。饭田佩戴着指挥刀耀武扬威,脸上杀气腾腾。大开杀戒的序幕,就是让女子别动队打头阵,执枪行刑。板原手拿花名册,站在士兵与中国人之间,一个一个地点名,脸上透着威严。
樱子未见过这阵势,低声问身边的人:“点名干嘛?”
“点名的人要出来参加行刑队。”
“这都是些什么人$ (),俘虏兵吗?”
“全是城里出逃的难民。”
樱子还想问,板原突然点了她的名。
“樱子!”
“哈咦!”
樱子向前迈了一步。不多时,行刑者出列,排成一字队形,端起枪对准难民。
“对准正前方,射击!”板原挥动着战刀下令。
“啪啪啪”,一阵阵枪响,站在前面着的难民一排接一排地中弹倒下。刺耳的哀鸣声不断。
“机枪射击!”板原恶狠狠地挥刀。
“哒哒哒,哒哒哒……”密集的机枪子弹对着手手无寸铁的难民扫射。痛苦的**不绝于耳。传出来的是大人哭小孩子叫。十几挺枪声打红了,上万人的难民倒在血泊里。枪声过后。樱子看到血流成河的死人堆里尚有身躯蠕动的人。当然,还能不能视之为人?则是另当别论。
“没死的,统统的补上一刀!”板原的刀尖指向尚有气息的人。
马上,男士兵们挥舞着刺刀,对着尸体一个挨一个地戳着,扎着。偶有侥幸躲过子弹的人,被锋利的刺刀一刺,猛然坐了起来,却立马遭到了一顿乱戳。随即死于刀下,血淋淋的。
沟壑另一侧,集聚的难民还没轮到受刑,被悲惨的一幕吓得惊恐万状,哆哆嗦嗦。几个半大小子哇哇大哭,拼命地往人群里挤。长者捂住孩子们的嘴,惊慌地看着身前端着明晃晃刺刀的一队日本兵,大气不敢喘。
“刺杀!”板原的杀人游戏五花八门,玩腻了射杀。又命令一帮凶猛的男士兵用刺刀捅杀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
一排排刺刀见红,凄惨的呼叫声震天动地,男女老少,妇女儿童无一幸免。穿胸破肚的鲜血冒涌,死于非命。
樱子的心在打颤,胃在搅动。搅拌得五脏六腑翻腾,像是喉咙里被什么东西挤压着。刺激神经涌动着抠心挖胆的恶心。
“埋!”板原一声令下,士兵们把剩下的难民推进下一个大坑。便挥动铁锨和铲子,不停地往他们身上撒土。喊冤声,哭泣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又急又怕的难民像一堆任人宰割的绵羊,拥挤在一起,乱成了一团,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刽子手们不会怜悯他们,神灵仿佛背过了脸,乌云密布的苍天,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人间惨剧,似乎也无动于衷。
馥雅香已被吓得脸色苍白,躲在队员后,低着头直打哆嗦。樱子搀着她在回军营的路上,关心地问:
“你咋了?”
“死人,血,到处都是血。”喃喃而语,馥雅香惊魂在噩梦中,心有余悸。樱子拍着她胸口,安抚道:
“都已结束了。香,别怕了!”
“没结束!血,血,我手上沾满了血。”馥雅香哽咽,眼睛里充满了恐慌。
樱子愣住。馥雅香说的没错,还没结束,今天的完了还有明天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啥时才是个头啊?回家和亲人团聚,过正常的生活,早日脱离刀光剑影的苦海,遥遥无期,已成了极其奢侈的梦想,可望而不可即。恐惧的馥雅香,躲在樱子的怀里哭泣,眼泪沾湿了前襟。突然,馥雅香好像发现什么东西,猛地一把推开了樱子,眼光异样。
“血,你手上的血,也有无辜人的血。染成了血地,血海……”
樱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不可否认,她的手已沾上血腥,枪杀了无辜的平民。尽管是被逼的,也是极不情愿的,但为啥没反抗?对鲜活的无辜的生命下毒手,就是刽子手,就是残忍,永远也洗刷不掉!神情恍惚的樱子,背负着沉重的良心谴责包袱,一时无法解脱,拖着酸楚的步子回到宿舍,蜷缩在床铺上,头埋进膝盖中,失声痛哭,复杂无助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天,百无聊赖的宫下在营驻地外溜达,回来时看见一位女兵站在他的房门口,冷峻地注视他。
“羽?”
羽田秀眼神淡然地迎向前来,冷不防出拳打宫下。眼疾手快的宫下,愣神间抓住了羽田秀挥拳的手,刚欲说什么。羽田秀的另一记拳又挥动起来。宫下只好见招拆招,不停地左推右挡。几个回合下来,羽田秀累得气喘吁吁,索性垂下双手,咬牙切齿地对着宫下说:“什么东西?噢,发达了,就装作不认识我?”
“不是像你所想象的!”说话当口,宫下没提防羽田秀一拳打过来,闪躲不及,挨了她一记重拳。
“秀,你听我解释。”
“行!我倒想听听,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如何解释,不辞而别是咋回事。为什么装不认识我?”羽田秀恼怒地瞪着宫下,话中含着火药味。
宫下走到一块条石上坐下。招手让羽田秀也过来坐。起初,羽田秀使性子不肯前来。宫下和颜悦色地劝说。她忍着心中的愤懑很不情愿地坐下,远离着宫下。不得已,宫下只好向她身边凑了凑。
“年少无猜,天真烂漫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别扯得太远!我没闲工夫陪你瞎扯,说重点。”急躁的羽田秀,很不耐烦。
“一个漂亮的姑娘,干嘛呢。吃呛药了?能不能有点情调,淑女一点?”宫下柔和而颇有感触地说:“当初,在果园里玩耍,你是何等的乖巧可爱!”
提起果园,羽田秀脸上滑落了一丝羞涩的微笑,沉默不语。秋夏季节,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果园里枝枝蔓蔓,硕果累累。甜枣,红苹果,咧着嘴笑的石榴,透着诱人的甜美。一对少男少女。两小无猜地出没,整天黏在一起,时常为了不分开。连家都不愿意回。有几次,夜深人静的时候。萤火虫绕着她们飞,天上的星星朝着他们眨眼睛。冷不防被蚊子叮咬。彼此很仔细地把药膏涂抹在被蚊子叮咬后红肿的地方。多数情况下,宫下甘当卫道士,挥舞着双臂替她驱赶身边嗡嗡叫的蚊子。天热的时候,一时忘情,把西红柿的汁涂到对方的衣裳上,你欢我笑地下河洗涤,无所顾忌地戏水,打水仗……羽田秀眼睛红润,沉寂在往事的回忆中。
“原来,你也有温柔的时候。”宫下看了羽田秀一眼,有所抱怨地说:“整天板着脸,像是谁欠你钱似的。这副尊容,我怎么会想到你就是我所认识的羽田秀?”
“哼,这都是借口!”羽田秀悄悄地拭去眼泪,恢复了常态。
“一别八年,没想到却在战场上相逢,真是老天捉弄人。”宫下看着她,黯然神伤。
“你到国外去,为何连声招呼也不打?”
“一方面走得太仓促,另一方面身不由己,我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切行动都是父母说了算。送我到美国军校学习,父母的意思是让我学成归国,更好地效忠天皇陛下。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军事专业成绩优异又有何用?如今我已被剥夺了带兵打仗的权力,只能从事务虚的文职工作,甚至连战略计划也没资格看。”
“这该怨谁?还不是你目无长官、自作聪明惹得祸。傻瓜一个!”
“对,我就是个大傻瓜!”宫下不想争辩什么。羽田秀火线提拔,连升三级,是板原的大红人,心里只想着靠屠杀中国人的战功,换取功名,不惜一切。她的所作所为,特别是甘愿委身于板原,是非不分地大开杀戒,惨杀平民百姓,早有传闻。道不同不相为谋。宫下知道她已经被好战分子洗了脑子,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劝说,与她争论这场战争的是非,等于是对牛弹琴。可是,毕竟和她有一段美好的童年回忆,宫下的话题一转,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说不上好不好的,凑合着过呗!”羽田秀敷衍,显然是不想提及这些年的往事。
宫下深知她的个性,她不愿意的事,磨破了嘴也没用。因此,不再追问,而是沉默了。
一阵微风吹来,吹乱了羽田秀的头发,撩拨着宫下的脸庞。两人的目光相对,似曾相识燕归来,勾起了不分彼此的少年情怀。羽田秀小鸟依人地把肩膀靠在宫下的肩膀上,相互偎依着追忆美好过往,虽说是清贫的日子,却是欢乐的童年,现在想起来,就像是幸福的梦幻一般,可想而不可及。此时地,沉默是金,不必开口说话,因为一切都在不言中,对方似乎都会感受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到掌灯开饭时分,值班人员还要检查人数,宫下才恋恋不舍地催促羽田秀回去。临走时,羽田秀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知道,你喜欢樱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