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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王伦内心而言,雷横这个人给他的感官无疑是很差的。
此人在都头任上,黑白吃尽,在郓城地界就没有他不敢收的钱(连晁盖的钱他也敢拿),根本连尽忠职守的边都扯不上,而且其在个人的心胸气度上,缺点亦是十分明显(心地匾窄)。只是看在他为人尽孝的份上(包括宋江在内的许多人初次投山时,都未曾顾得上父母,雷横倒是在危急时刻先取了老母,方才上的梁山),因为这一点,王伦才没有一棍子将他打死。
这样的人,王伦自然不会大加提拔,但是问题来了,现在的梁山泊正处于大力扩张之时,对于这样一个跟随晁盖投靠过来的人物的安置,若是体现出太多的惩戒之意,势必会在晁盖手下一班头领心中人为造的成一种难以消除的阴影和隔膜,不利于梁山消化这些头领不说,对将来山寨招揽其他人才,也会起一种很坏的影响。
所以对于此人,王伦的原则是决不褒奖,但也不会将他贬得无处栖身。
“朱都头既然要调任济州岛,二龙山自然不能少了得力头领镇守。我意调济州岛马场守备火眼狻猊邓飞,前来此处就任二龙山大当家,插翅虎雷横便接邓飞的旧职,带着老人家前往济州岛就职!”
这是王伦当着二龙山一干头领的面,所说的原话。顿叫这些同命相连,以期拿雷横作个参照,窥得自己在这位新寨主心中实际地位的头领们,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不由窃窃私语。
因为马场守备这个职务,拿来硬套的话,实在说不出高低来。说它高吧,绝对离“兵马都监”、“团练使”这些一州军方大佬还有不小的距离,但说它低吧。这一职务又是由火眼狻猊邓飞卸任的,此人上山前便是饮马川的寨主,在绿林中有一定地位,又听说他是梁山草创时的班底之一,很受王伦信赖,所以说这个任命实在让人看不大明白。
而作为当事人的雷横,在被朱仝新授职务所蕴含的巨大光环刺激下,终于盼来了自己的安排。可是对这个安排,他也是目瞪口呆。好马虽人人想骑,但绝不表示人人想养。可关键是他又在王伦面前根本就说不出硬话来。想以退为进继续求退吧,又担心最后搞不好,对方真就坡下驴了。不由患得患失,生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一时颇为尴尬。
此时朱仝也暗觉王伦在对自己和雷横的安排上,差距太大,不由低了头,在肚里措辞要替这个兄弟再在王伦面前争取争取。只是他压根没注意到,刚才还一心求去的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然不怎么排斥梁山泊这个体系了。
“雷横兄弟不善养马,还请寨主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我想济州岛诸事新立,州里应该还缺乏缉捕使臣之类的职位。小弟斗胆,向王伦哥哥推荐雷横兄弟担当此职,他在郓城便是都头出身,干这种差事最是拿手不过!”
朱仝话一说完。雷横心中大喜,不由面呈期待之色,只是低着头不敢叫王伦发现。却不知吴用老早便在一旁暗笑起来。刘唐见状小声问道:“只顾笑甚?雷横都头出身,干这个也算入了老本行!”
“兄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想那朱仝平时看着多精明的一个人物,怎地此时全然没意识到犯了哥哥的大忌?他此时还没搞清楚状况,哥哥最不愿的就是这雷横驾轻就熟,再去济州岛上贪张枉法!他俩个也不好生想想,眼下吃的是谁发的粮饷!难不成还当是给赵官家当那劳什子八面玲珑的都头么?”
吴用小声跟刘唐解释着,不是他有耐心,而是身边这直汉命好,在老大面前有地位,这才有问必答,有事无事且烧烧灶。此时见刘唐还是不解,吴用干脆挑明了道:
“梁山泊要的是像李云那样连李逵都敢捉的铁面都头,至于想两头讨好黑白通吃的,还是该干嘛干嘛去。眼下别说雷横了,就是朱仝,也不能把他放在这种位置上,还是做他的兵马都监,好生守城罢!”
刘唐见说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恁地复杂?真不是我老刘该想的事情!学究,想不到你如此了得,王伦哥哥心里怎么想的你都知道,当初在保正面前莫不是还留了一手?”
吴用见说腹中苦水翻涌,暗道我从前岂是没尽全力,倒是想把这九斤半押在晁盖身上,可惜除了把王伦往死里得罪不说,晁盖又何曾真正听过我的?
苦水涌上容易,按下却难。且不说这两人在一旁交头接耳,只见王伦果然回绝了朱仝:“不懂养马没关系,邓飞的旧部原封不动皆留在马场,来日方长,不熟悉慢慢熟悉便是!我听说雷都头铁匠出身,也开过作坊,杀牛放赌亦曾涉及,想必适应能力是极强的!”
王伦此时把话都说死了,雷横还能说甚么,此时晁盖又不为自己说话,只好认命了。以他和王伦的仇怨,好歹也落了个马场守备的职位,总好过白身求人庇护,当下差强人意的上前拜谢领命。
快刀斩乱麻的安置好了朱仝以及弼马温雷都头,王伦的目光终于落在默默无言的晁盖身上。相比说朱仝时,眼下王伦倒是轻松许多,自己与晁盖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隔膜,晁盖之所以一心求去,原因他自己都明说了,无非短时间内连续受到两次打击,让他顿生一种弃世的挫败感,但有朱仝接受新任命的事实在前,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此时自己只用给他鼓鼓劲便可。
“保正,你我交情算不得久,但贵在知心。我正欲在江南有一番作为,你偏偏这个时候请辞,却不是闪得我苦?”
“就是!保正,你若要走,却叫弟兄们留是不留?不留则是负了王伦哥哥的心意,留下又负了你的义气,咱们兄弟一场,临了临了。你还给俺们出了这么大个难题!”吴用这时也不窃窃私语了,只把嗓子亮出来道。
“保正,难不成咱们兄弟只能在二龙山一起快活,偏上了梁山就得散伙了?”刘唐此时对吴用算是服了气,见他当着这么多人都不避,自己更没有避的理由了,顿时接着吴用的话头,叫嚷起来。
却见李忠和薛永对视一眼,均暗想这个时候不出声,甚么时候出声?当即异口同声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弟兄们上梁山正要干一番事业,保正这个时候要走,叫弟兄们心里如何好受?难得王伦哥哥如此诚意,我等不可负了他啊!”
“你们,我……”这耿直汉子叫众人一激,哪里还坐得稳,苦着脸道:“贤弟,我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如何帮得上你的忙。不给你惹事,就阿弥陀佛了!”
晁盖是真心求去,故而刚才不好替雷横说话,眼下亦有面对众口出言解释的底气。
“保正说的哪里话?想这二龙山经你一番苦心操持。短短时间便在江湖上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如今咱们梁山好不容易在江南打下一个楔子,若无你这般重望高名的人物坐镇,如何跟方腊抢人才,争地盘?难不成非要哥哥亲自坐镇四明山。又或搬出柴大官人去?要小弟说,恁还是放过大官人罢!”
许贯忠面上笑呵呵的,此时哪里用寨主亲劝。但见他只起了一个头,原本二龙山的头领们便“蜂拥而上”,争相劝留,虽然多数人想在王伦面前露露脸,倒也歪打正着,算是叫以义气著称的晁盖难以招架。
“保正,留下罢!”
此时就连朱仝也开了口,晁盖还能说甚么?这一辈子别人负他多,他负别人少,眼见这么多兄弟挽留,王伦又确实是需要自己襄助,叫他如何能再坚持己见?只见晁盖叹了口气,朝王伦抱拳道:“贤弟既然真有用得着我处,我再推迟,就不讲究了!只是愚兄本事稀松,就怕争不过方腊,误了贤弟的大事……”
“保正,言重了!”王伦打断了晁盖脱口而出的丧气话,看来宋江反目和弄巧成拙这两件事对他还是影响不小的,当下道:
“我辈做事,但尽心力,结果如何,反不重要!另外有吴家亮和公孙道长辅佐,我想他们必定能替保正分忧不少的!”
其实,王伦对招徕江南群雄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方腊以教义掌控人心,和田虎、王庆这等草台班子截然不同,已然上升到了意识形态的层面之上,挖墙角的难度可想而知。
王伦之所以看重四明山,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扩展梁山泊的影响力,为将来打好基础。再一个,也是为了梁山私盐在江南打开销路提供保障,确保山寨的财源。抛开这两点,顺带捞几个没有被方腊罗致的好汉,便算意外之喜了。
“是不是这么说,加亮先生?”王伦特意咬着吴用的尊号问道。
“是是是,哥哥说得甚是!吴用绝不敢有半分懈怠,定然和公孙道长一起,倾力襄助保正哥哥,就是虎口拔牙,也要从方腊夹袋里拉几条响当当的好汉出来!”吴用闻言一喜,急忙表态道,天可怜见,这一身的本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倘若再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不用谁说,他直自己认栽,日后再也不提甚么再世陈平之类的话了。
见王伦和吴用一问一答说得热闹,公孙胜无奈的目光直落在两人身上,心中苦道:“大哥,我是要求归去的人呐!你们一口一个公孙道长如何如何,至我这个大活人于何地?直接忽略了自己请去的要求不曾!”
好在王伦并没有忘记他,此时道:“一清先生,不是小可不放你隐居山林,实在是如今金国崛起,辽国兵荒马乱,处处烽烟。令堂大人立于危墙之下,我身为先生的至交,如何放心得下?不如请老人家移步,前去济州岛安居,我着人好生奉养,如何?”
“就是尊师罗真人,如愿移驾,想我那济州岛上也有一座名山,高五七百丈,正缺一座香火道观,便请陶宗旺兄弟仿旧观重修,烦请尊师主持,可好?”
公孙胜哭笑不得,“哥哥啊!听你这么一说,莫说贫道走不脱这红尘去,就是恩师,怕也要……罢了,贫道便亲自回一趟二仙山!”
王伦见说,不由和公孙胜对视一触,两人皆是摇头而笑,吴用凑上前道:“不入世,焉出世?公孙道长,哥哥是实是在渡你!”
众人闻言不禁大笑,也不知吴用的话里是不是故意漏出这个大个破绽,总之是一反刚才悲壮的气氛。却见王伦这时朝白胜点点头,道:“白胜兄弟,怎么样?”
白胜不想王伦居然还没忘记自己,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亲如晁盖,都常常把他当成透明人物,宋江就更不谈了,当下连忙道:“愿随哥哥执鞭坠蹬!”
白胜的这声回答,仿佛给这场请退潮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新任济州岛兵马都监朱仝,望着举重若轻的王伦,不禁默默出神。
这个崛起于郓城湖畔的落第书生,举手投足间皆显露着一股沉着自信,处事滴水不漏,也愈加老练了,连自己这个曾经的敌人,都要依附在他的羽翼之下。看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早晚鲤鱼化龙,一飞冲天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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