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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这个故事因剑而起
窗外的夜幕中没有星月,厚重的乌云挡住了一切。
但这样的一个夜晚却并不黑暗,因为普雷希典城灯火通明,这座城市是所有瓦洛兰求知者的圣地,也是最美的城市之一,超过百分之四十的绿化面积和古典风格的木质建筑,让这座城市到处散发着一种智慧之美。
然而无论多么辉煌的灯火,也点不亮这个房间中的黑暗。
池染醒了过来,他的脑袋还有些昏沉,想来是之前里托那超越极限的速度对他的身体产生了不小的负担。
他摇了摇脑袋,感觉略微好受一些。
从周围的环境看来这里应该是一间旅店,屋内摆设古色古香,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除了屋内一片黑暗,其他一切正常。
池染坐在一张木榻之上。
木榻靠窗,榻上有桌,桌上有酒,酒杯的对面有一个饮酒的女人。
那是汉娜,她换上了一声便服,慵懒的身子斜倚在窗框上,她的背后是一方灯火辉煌的普雷希典城,身前是漫无边际的暗室。
借着窗外的灯光,池染看到了一个朦胧的汉娜。
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汉娜,这个女人应£∑,该有个四十岁,照理说该是人老珠黄的年龄,可在这一刻,从池染的这个角度看过去。
汉娜很美,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丝毫岁月的痕迹,英气勃勃的脸上没有多少皱纹,耳畔的鬓角也没有泛白。
如果平常不是那么凶巴巴冷冰冰,她应该更美。
对,没错,若她一直像这一刻这么慵懒随意,那该是多么赏心悦目的景致。
就像是个睡美人,沉醉于梦境之中不愿醒来,却又不得不醒来。
现在这一刻很好,如果空气中没有那淡淡的血腥味,会更好。
汉娜有些醉,她半眯的眼睛看到了坐起身来的池染,轻轻的笑了一下。
你可能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在度过八年的流浪生活后,这么一个夜晚,从昏迷中醒来的池染第一眼看见的是这么一个轻柔的笑容。
他的心中竟然有些温暖。
池染心里知道,这个于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冷漠女人,她是个好人。
起码这八年来,她从未杀过一个好人。
“陪我喝一杯吧。”
汉娜把斟满酒的杯子推到了池染面前。
尽管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八岁小屁孩对坐喝酒的场面很匪夷所思,但这的确是真实的。
汉娜本身就是个洒脱的人,她的眼中没有任何世俗的条条框框。况且这八年的朝夕相处,让她非常清楚,眼前这个家伙可不能真的把他当什么小屁孩来看,在他幼小的身躯中,有一个成熟得像怪物一般的灵魂。
所以这些年来她经常会叫池染陪她喝两杯,心情好的时候喝,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喝,酒这东西,已经成为两人极为有限的交流手段之一。
汉娜端起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也没有等池染的意思,她又倒了一杯,再饮而尽。
酒杯不大,但她喝得很急,酒从她的嘴角滴下,沾湿了她的衣裳。
池染端起酒杯,微抿一口,可能是心情的问题,他总感觉今天这酒,有些酸,有些涩。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张小桌相对而饮,房间里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像窗外乌云那般压抑。
终于,还是池染先开了口,他端起酒杯,凝视着荡漾的杯面,淡淡道:
“这里面有一个很复杂的故事,对么?”
汉娜巧笑,不知为何,今天一天她笑得比过去八年还要多。
“你想听么?”
“如果你愿意讲。”
汉娜仰起头,又饮一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窗外的微风吹动她的长发,微醺的脸庞靠在窗沿上,她微微闭上双眼,似乎陷入了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往。
“那时候我才十七岁,是劳伦特家族这一代唯一的女儿。劳伦特家族一向人丁单薄,可我这一代,劳伦特家族却有三个孩子。我大哥亚德里恩天资卓绝,是家族历史上少有的剑痴,二十岁就成为了德玛西亚首席宫廷剑师,是家族的骄傲,更被父亲看做最完美的接班人。三弟德拉古,虽然资质及不上亚德里恩,但自幼勤奋刻苦,兼之乖巧玲珑,也被父亲所看重,经常带他出入一些社交场合,在德玛西亚,也是小有名气的一代俊才。”
“只有我,在家族中是个异类,虽然他们说我的天赋仅次于亚德里恩,从小被精打细琢,练了一身剑术,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剑,平常练功也时常偷懒,所以修为反而是三兄妹中最弱的一个。劳伦特族规虽严厉,但父亲一向溺爱我,再加上我是个女孩,也就对我听之任之,不过多计较。我也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活到了十七岁,不知道明天该干什么,未来要怎么过,心里一点儿也不快乐。”
汉娜说得很平淡,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起伏,想来也如她所说,人生一点儿也不快乐。
她顿了顿,似乎是酝酿了一下,继续道:
“一直到那一天,大哥亚德里恩接到了一个宫廷委派的任务,追捕一群叛逃的王城近卫军。劳伦特家规严厉,我长这么大几乎没有出过德玛西亚几次,所以我对外面的世界其实很向往。亚德里恩是宫廷剑师,平时也很少出去,这样的机会对我很珍贵,于是我向父亲毛遂请缨,想要帮助亚德里恩。没想到一向严厉的父亲竟然一下子就答应了。”
“用父亲的话来说,作为劳伦特家族的孩子,我也到了该出去历练历练的年纪了。那时我欣喜若狂,可如今想来,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走出德玛西亚。”
说到这里,汉娜哀叹一声,似是后悔,又似无悔。
“王城近卫军叛逃,这是光盾家族历史上少有的丑闻,所以不能大张旗鼓的进行追捕,甚至不能声张开来,所以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就是秘密的,亚德里恩作为领队,行动人手都挑选的是宫廷中的高手和劳伦特的族中人员。”
“虽然我们人数很少,但都是精锐,这群王城近卫军我们面前几乎没有什么招架之力,我们从德玛西亚出发,追着他们一路南下,一直追到了宏伟屏障。”
宏伟屏障是位于瓦洛兰中心的一座巨大山脉,这是座几乎没有人能够逾越的天堑,它就像是一把刀把瓦洛兰大陆割开,分成南北两个部分。
“本以为追到了宏伟屏障,这些王城近卫军是无路可走,但我们万万没想到,无路可走的是我们。这些王城近卫军只是个诱饵,他们被诺克萨斯收买,所以才叛逃,而叛逃的目的本就是把我的父亲,劳伦特家族的族长引到这里。可谁知道,这一次叛逃对于德玛西亚皇族光盾家族来说虽然是个耻辱,但却没有引起那么大的重视,所以派来的人竟然是我的大哥亚德里恩。”
这个故事果然复杂,本以为只是汉娜和里托之间的事情,可现在听来,它还牵扯到德玛西亚与诺克萨斯的宿怨。
汉娜继续道:“我父亲是何等强大的所在,这是为他设下的埋伏,用来对付我们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王城近卫军和诺克萨斯的杀手前后夹击,这一战打得极其惨烈,从午后一直杀到入夜,我们全军覆没,亚德里恩护着我,逃进了宏伟屏障”
如果说瓦洛兰最险恶的山脉,宏伟屏障绝对排的上号,它地势奇高奇险,几乎就是一座石山,除了坚硬的岩石还是坚硬的岩石。想要徒手翻越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逃进了这里,不过是延缓了死亡的到来罢了。
“我和亚德里恩顺着宏伟屏障一路向东,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纵渡宏伟屏障到达另一端的嘉岗坦山脉,嘉岗坦山脉的最高峰巨神峰上居住着战斗民族斯坦帕部族,他们虽然不欢迎德玛西亚,但更不欢迎诺克萨斯。可无奈身后的追兵无穷无尽,我和亚德里恩一直逃了十一天,每天几乎只睡一个小时,第七天的时候食物就吃光了,宏伟屏障漫山遍野都是石头,根本找不到一丁点儿吃的,我们完全是靠着淡水的支撑才没有倒下,那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日子,饥饿与困倦缠绕着我,每一天,我都以为我要死了。”
亡命逃窜十一天,每天都是饿着肚子睡不好,还要应付冷血无情的诺克萨斯杀手,这是何等艰辛的事情,如果放在自己身上,怕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吧。
也亏汉娜从小修习心眼剑术,练就了一身强健的体魄,要不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池染撑着脑袋,看着汉娜,现在他已经对这个故事的发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其实我和亚德里恩都知道,巨神峰千里之遥,就凭我和他两个人,想要在这样的追杀下安然无恙的抵达,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谁都没把这些话说,因为不敢说,我们完全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坚持下来的,如果连这点儿意志都失去了,那就真的要倒下了。可该来的终究要来,就在第十二天的时候,又一波追兵追上了我们,他们人数并不多,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对我和亚德里恩完全不构成任何威胁,可那个时候,亚德里恩已经在长达十一天的亡命下身受重伤,我自己的身体也严重脱力,差不多到达极限,我知道这一劫怕是逃不过了,可谁又愿意束手就擒安然赴死呢?我拔出我的剑,拼命反抗,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如果我能更加强大该多好,但虚弱的身体让我刺出的每一剑都是软趴趴的毫无杀伤力,我的眼前越来越黑,手中的剑也越来越沉重,我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要死了,可就在我都要放弃的时候,他,出现了。”
汉娜闭上双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那种笑容竟是如此的柔软,柔软到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摸一下。想来这个痛苦的过往已经回忆到了幸福的时刻,如果,那真叫做幸福的话。
那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一袭黑衣,俊朗不凡。
少年一边擦拭着剑上的血迹,一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她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诺克萨斯人要杀的人,应该是好人吧。”
他还剑入鞘,朝着瘫坐在地上的少女伸出了手:“我刚刚看到你的剑术很神奇,可以认识一下么?”
少年背负长剑,搓了搓手,一脸羞涩的样子,浑然不知自己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实在太有趣,他看少女半晌不回话,一拍自己的脑袋,恍然道:
“哦,你看我都忘了介绍自己,我叫里托,从艾欧尼亚来,我没有恶意的。”
少女奋力拄着自己的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一张口,然后一坠头。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一头栽进少年的怀抱,晕了过去。
那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很温暖很温暖。